江絨雪伸出一隻手,輕輕的牽住了他的衣角,聽語氣甚至有些委屈,“殿下,你終于回來了。”
還不待他回答,江絨雪取來了另一塊軟墊,又扯了扯他,“你坐!”
似乎是想看看她究竟能做什麼把戲,太子并未拒絕,斯文的跪坐在蒲團上,靜靜看她翻開書頁。
自從她來到東宮,也許是那夜風雪太重,她愁慮過多,是以身子不如以往豐潤,面上的肌膚也更冷白些,看起來弱不禁風,面容消瘦,甚至有些清冷意味。
她翻開賬本,聲音清晰的解釋,“殿下,這是你借閱給我的鴻胪寺賬本,鴻胪寺的公用之财都有冊記,周大人在那次筵席之前便拟定了開支,筵席所請用的所有開銷均記錄在冊。”
她又翻開另一冊書卷,雙目有神。
“這是我尋到的另一個冊子,這并非官家所記,是當時周大人聘請的酒樓所記賬冊,裡面的逐一記錄比鴻胪寺的記錄更加清晰。酒樓的菜并非按照所拟定好的價格,未免塞外來者自帶食材,故以原食材為價,加工費用另算。”
太子看過,這次鴻胪寺招待外來使臣的,請來的是在京城中頗有名氣的百年酒樓,所用錢銀都是由官府出,這賬冊大理寺的人也翻看過,并無不妥。
“殿下可知,這不妥之處在哪裡?”她忽然轉首,對上太子的視線。
赢行知見她眸底亮色,輕輕回應,“願聞其詳。”
“雖然這兩處的總賬是對得上的,但我一一細算,酒樓的這份賬單不對。”江絨雪将賬冊翻到一頁,指尖點着三字,“這紫蘇葉,在酒樓所記裡是七文。”
她又翻到一頁,“這河蝦是四錢,加上其他的數目,這場筵席隻購入食材所花費應是一百零五兩餘四錢五分,可是總賬卻少了四錢七分。”
太子一目了然,輕輕點首。
“這場宴席上,多了一道菜。”她緊緊的攥着書頁,轉目微顫的看着他,“就是我爹爹愛吃的,紫蘇河蝦。”
“也就是說,這道菜并非徐大人先前所定,而是後來才加上去的。”任平生忽然驚悚,忍不住問,“而且這賬冊,是有人動了手腳?”
“清平園離東街太遠,是以做手腳之人不宜前往其他酒樓另尋菜肴,便以個人名義找廚子開了一份小竈,将這盤菜端到我爹爹的桌上。”江絨雪細想下去,“因其名分不屬于鴻胪寺,所以官府所記的賬冊上沒有這道菜的價錢,而酒樓的賬冊又被有心之人動了手腳。”
這也就不難解釋,為何所有人的菜中都有蒙汗藥,唯獨爹爹的菜肴中沒有,是因為這份藥根本沒有加在筵席菜肴中,而是另一道沒有在冊的菜中。
之後,這道菜或許以不為人知的方式被幕後人處理的幹幹淨淨。
沒人會想到江絨雪居然能查到這麼細緻的地方,任平生心裡不禁對江姑娘改觀,他本以為江絨雪和其他想要攀附太子的世家女一般,指望以自己的姿色和可憐之處打動太子,從而為她們遮風擋雨,令太子為她肅清真相。
女子的溫軟固然使人心動,可太子是太子,并非輕易堕落于男女之情的傻子。
江姑娘,是真的想以自己的力量查出真相。
他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自家太子,還好,太子的神情依舊平靜,他翻看過賬冊,繼而合上,擡眼望着女子。
“你說的不錯。”他表肯定,“但你是否想過,若真如你所說,有人吩咐多做一道菜,而這個人,現在在何處呢?”
江絨雪本想說,無論是誰,不都可與酒樓的廚子對峙,好揪他出來麼?可轉念,她又覺得不對,如果當時酒樓的廚子知道有多一道菜這件事,為何他不肯說呢?
因為忘記了,還是因為......不敢說?
她雙瞳中忽然顯露一絲驚恐,“這個人,難道是受害者之一,已經死在了冰湖裡?”
不錯,太子颔首,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那人如果要斬草除根,就連酒樓的人也不會放過,那麼廚子自然不敢說出來,亦怕引火燒身。
可再去看江絨雪時,卻發現小姑娘此時面色如雪,連唇色都隐隐泛白,好似遭受了打擊,虛弱如同白紙,再細細看,她的眼下似有青痕。
“江吟夏。”他面色微凝,“你多久沒有正常入睡了?”
江絨雪遲遲沒有答話,太子微扯唇角,“你......”
下一瞬,女子脆弱的身軀栽倒下來,因為兩人坐的太近,下意識的,太子伸手扶了一把,她彎腰伏在他的胸口處,緊抓着他的衣襟。
哪怕她消瘦,可該有地方的肉卻一分未消減,最近她許是藥喝的太多,渾身上下都是淡淡的藥香,太子眉間微動,張唇卻并未訓斥。
他輕輕托起她的臂彎,依舊平靜,“若你覺得困,就先回去休息。”
江絨雪她靠了一會後,扶着案沿支撐起身子,看見太子前襟一片皺亂,她閉下眼,“抱歉,殿下,我是不是讓你很困擾。”
太子輕笑,“是。”
任平生聽了忍不住冒冷汗,太子還真是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
但他其實說的是真話,就算太子答應了幫江姑娘查案,但也不會将她一直留在東宮的,留在這裡,禍患太大,更何況太子選妃在即。
除非……任平生想了一下那個能讓江姑娘留在東宮的辦法,趕緊打住思考,怎麼可能,那可是太子,别說皇後,太傅和陸将軍都不會同意的。
江絨雪沒有辯駁,而是沉思了片刻,忽然,她緩緩笑了一下,就像枯木忽然生了一朵小花。
“我也不想讓殿下覺得為難,我一直敬重殿下,若有一日殿下鐵了心要趕我走,亦或者我連累到殿下,我不會死纏爛打。”
“所以……”
她緩緩湊近,直至兩人湊得極近,連站在一旁的任平生見了都覺得有些臉紅,不好意思再看。
她婉聲請求。
“請殿下再容忍我一些,可以嗎?”
太子靜看了她一會,他的眼底情緒難辯,太子身居高位多年,很難讓人看清他心中在想什麼,也無法從他那張恍若神明的俊美容顔上猜出什麼想法。
江絨雪的問題更像是一種試探,她輕輕觸碰他的底線,企圖驗證自己的猜想。
她這般距離的靠近他,告訴他自己是無害的,不會讓他為難,請他為她放松一些警惕。
然後,太子輕輕點首。
“既答應了你,便不會食言。”
“不過。”太子忽然笑了一下,“你現在就在孤的手裡,于孤來說,捏死你跟捏死一隻螞蟻并沒有什麼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