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色相當自然,既無悲哀,亦無歡喜。就好似在看囚車自焚之時,是那麼的漠然。
他好似神明,淩駕于衆生之上,又不施舍一分憐憫。
是訴說,亦是警告。
從始至終,太子對待江絨雪的态度就是如此,他說他不記得救命之恩,他說他冷血無情,将人拒于千裡外。
江絨雪神色倏然降低溫度,她抿起唇,心有所感,太子是拿此事警告她,即便姐姐如付長忠一般救過太子,但他如今卻能毫無波瀾的看着眼前救命之人焚燒于囚籠,冤屈于死刑。
更何況她呢?
她忽然明白了太子的意思,他帶她看這麼一場戲,是在回答她,告知她,她不該心存僥幸,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如今不會為了一份恩情去救付長忠,更不會去救她江氏一族。
可是,他真的無動于衷麼?
江絨雪卻是喝了一口酒,她被嗆得眼睛發紅,卻擡起眼看着他,其中之情令人心悸。
“殿下,你知道今日我瞧着我母親是個怎樣的心情麼?”
“為人子女,看見母親被鞭打受辱,我那一刻心裡殺人的心都有了。”
太子眸光微動,卻未言語。
江絨雪對他凄然一笑,“可是我卻沒有殺人的手段。”
她站起身彎腰靠近他,雖隻飲了一口酒,可她面上已有紅潤,她的氣息侵擾闖入,氣息炙人。
“殿下,我是一個女子,一個女子在如今的世道能做些什麼呢?”江絨雪的身姿擋住夜湖之景,“無非是依附于男人,安身立命。”
“即使我想找出父親被冤屈的真相,也無路可走。”
她不能出面,甚至為了家族,她要在此以姐姐的身份,恬不知恥的求得一份生路。
她眼中有燭光燒灼的弧度。
“所以我知道就算我沖上去,不過是螳臂當車之舉。”
“一時激憤,萬事成灰。”
“我不上前,可我心中仍舊怒,仍舊恨。”
江絨雪忽然觸上他的手,對上那雙幾分醉意的眸,太子任用她将他的手舉起,置在胸口處。喚他,“殿下。”
太子就這樣靜靜地看着她,卻在眼底深處,顯露一絲意外。
盡管她如此膽大妄為,身側的任統領都瞪大了眼,卻不敢輕易上前,而太子也不再如以往那般,沒有訓斥她。
江絨雪确實是喝醉了,可她卻又好像特别清醒,灼燒的酒意将她的臉染成一片豔紅,可她每一句話,卻又那麼發自肺腑。
那張明豔的臉揚起,其中是驚心動魄的光輝。
“難道,你不曾恨?”
*
清晨的光輝灑向皇宮,今日侯在東宮門前的臣子比往日更多。
天色初曉時,太子已經穿戴齊整,早早來到宣德大殿門前,今日的早朝群臣僵立,衆人比任何一次都要令人心慌。
惟有嶽靜林許久未見陸平旗,吹胡子瞪眼了好一會。
“嶽太傅,許久不見。”陸平旗湊到他身邊,“老夫如今回了京都,見着您老人家很是喜悅呢!”
“老人家折煞我了,老夫确實能稱得上是你長輩,不然你叫聲爺爺。”
“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了,還注意這些繁文缛節。”
嶽太傅咬牙切齒,“你.....”
百官躲在後面,完全不似他們兩人還有心情拌嘴,有些人面色發白,雙腿發軟。
目光不斷的飄着前方的幾道身影。
“太子殿下見諒,這些日子父皇差我出使淮州道,未能及時拜訪。”
皇帝十一子赢敬安面露笑顔,拱手柞禮,他的容貌像極了皇帝,不算太過俊朗,竟看起來有幾分仁厚。
太子颔首,“無妨,你有心就好。”
三年未見,嬴敬安沒想到他素日風姿卓越的太子哥哥,如今居然這般行事,穩重端正,就連身上的衣衫都打理的這麼一絲不苟,讓人挑不出一點錯處。
還未繼續寒暄,殿内便已有傳召之聲,群臣忙排好隊往進入大殿。
跪拜剛起,一封奏章就砸了下來,聖上震怒的聲音回蕩在大殿,“昨日春長街付長忠之事你等作何解釋?百姓唾罵聲竟到了朕的頭上,道觀被毀數座,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朕看你們是毫無建樹,要來何用?”
“陛下息怒!”
群臣下跪,一片驚慌。
可片息便有人上前,“聖上,不是臣等不願出面,是此時民怨已高,道觀已然難以修建,悠悠衆口不能堵,還需拿出說法。”
“一群刁民!”
一個個臣子上前,言及因為道觀轟塌之事處理草率,錯怪于人,這才使群民激憤,若道觀還要修,就必須将滋事之人懲處。
群臣說來說去還是那麼一套,可談及當初推出付長忠之人,聖上臉色愈發冷淡。
不知多久,聖上已覺厭煩,他揮了揮手,“湘郡王在何處。”
一道聲音,使得殿内驟寂。
湘郡王走了出來,他早已雙腿戰栗,當面在大殿上跪下,嘴裡喊道。
“陛下,那付長忠之事與臣無關,是百姓誤聽傳言,其情一切屬實啊!”
衆臣冷眼旁觀,湘郡王掌權三年,是陛下坐下最忠心的一條狗,他谄媚侍主,奸惡不分,深得陛下與宗室的器重。
可是一條狗,若不能再使陛下心有慰藉,那麼就是一随意可以丢棄的廢物罷了。
聖上最在意的便是自己的賢名,道觀已修,怎麼能因為這等小事而中途停止,不僅違背天子意願,傷的還是他天家顔面。
若一定要有人為此事做罪人,那麼此刻最好的選擇,就是這個惡名昭著,早已為百姓所厭惡的人。
百姓見聖上如此清明,必然三拜九叩,高贊其帝王威嚴。
聖上輕飄飄的聲音傳了下來,“即便此事是真,可經你手所辦,難道是假。”
湘郡王心中一冷,茫然擡頭。
隻見昔日侍奉的君主聲音涼薄。
“這三年,也沒見得你做的更好啊。”
想到是皇後母族平息了一場禍事,聖上心中已有思緒。
“既做不好,那便讓太子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