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去,殿下會成為以情謀私的首犯。如今太子願意見她,便是此事還有的論。
江絨雪極力讓自己的聲音平穩,可袖下的手指卻在輕輕顫抖着,“殿下今夜願意見我,一是顧念往日恩情,二是知曉我父親為人,此事定是栽贓嫁禍,可官府已下判決,臣女今日帶着信物雪夜前來是無奈之舉,若非走投無路,臣女不會叫您難做。”
“且臣女知道您身為儲君,亦不能忍受清官受辱小人得利,所以臣女懇求您,還我江家清白!”
她的聲音在大殿餘音不斷,就如同她所說,若非被逼到走投無路,她斷然不會挾恩圖報。
少女的背脊微微下俯,濕漉漉的發絲從她肩前垂下,一滴一滴的落下水珠,摸入地面氈毯。
過了許久,眼前之人都未出聲,江絨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直到聽見上位一聲輕笑,那笑中暗含一絲不可細究的貶斥。
“笑話。”
一句話,足以讓她的心墜入深淵。
太子的聲音甚至很溫和,“孤肯見你,是因你手持玉佩,今夜見你者都是孤親信之人,又何談謀私。”
“江家之案已至今日,為你江氏謀不平,于孤來說又有多少好處。”
“孤身為儲君,兩國邦交,以百姓安樂及其中利害揣摩,若隻為你江氏一族,才是德不配位。”
字字句句,冷血無情,連任平生聽了都覺心裡寒涼,更何況是一個即将要家破人亡的小姑娘,殿下對付江家大小姐,還是一如既往的不留情面。
跪在地上的姑娘雙肩顫抖,她身子骨單薄,此刻更顯無辜可憐。
可太子絲毫沒有憐香惜玉,他面色如故,瞳色溫溫,支倚下颚,那張恍若神明的臉極具迷惑性。
他垂目開口,“還有。”
“江吟夏。”他忽然喚她的名字,聲音裡帶了幾分危險的探究,“你為何不敢擡頭看孤?”
江絨雪腦中一片嗡鳴,她從未有此刻這麼狼狽,好似整個人站在懸崖邊,被逼的無處可逃,那一股勇氣被刺破,露出她怯懦,慌亂的本性。
可她此刻絕不能露怯,無論是為了家族還是為了自己。
她抓緊膝上衣裙,緩緩的擡起了頭。
眸光接觸,江絨雪一時凝住了神色,接着面色一點一點變得蒼白。
那張臉在江絨雪的腦中如碎落的畫卷拼湊般明晰起來。
三年的時光轉瞬即逝,眼前人已經從意氣少年變成一國太子,他不再玩世不恭,不再潇灑惡劣,他衣着貴氣,玉樹臨風,從上自下是不怒自威的壓迫。
而旁人瞧她不禁看的失了神,哪怕見過很多次,依舊為江家大小姐的容顔所驚豔。
她肌膚冷白賽雪,五官如瓷器般精緻柔美,可此刻她瞳光輕顫潋滟,眼眶下紅霧籠罩,眼眸暗含驚心動魄的碎光。
她将目光落在太子身上,那一眼很奇怪,好似有萬般起伏藏在眸中的碧波裡,叫人心中不适。
太子一霎凝滞神色,片刻才遊離開視線,俊美無暇的側臉被窗外冷月渡上一層柔光,鼻骨高挺,眼深唇薄。
“我不信你是忘恩負義之人。”
江絨雪已經忘了尊卑之分,她喉間哽咽,眼眶酸澀,卻強撐着不讓自己落下一滴淚。
三年前,姐姐曾因犯錯而要受家法,是少年一人扛下,在祠堂前生生受了二十鞭,若真如他所說他是那般利己者,當初才不會不管姐姐的死活。
任平生心中突突的跳了兩下,這大小姐說的話,還真是……
殿外冷雪簌簌的下,太子從椅上站起了身,他身姿颀長,面上并無一絲動容,起身欲離。
“信不信由你。”
宮人分至兩側,此刻夜深,太子已無多餘耐心。
任平生看着女子逐漸失去神光的面色,她像一支快速枯萎的花朵,雖是必要,可殿下如此恐吓她,卻叫他心下生了幾分不忍。
他便走上前跟太子道:“這夜已深,又是這般雪天裡,更何況江府已被查抄,屬下該送江姑娘去哪兒呢?”
太子停下腳步,沉吟良久,似乎念及那救命之恩,出聲。
“今夜可以留在東宮。”
宮門已開,風雪從外灌入,侍從将大氅披在他身後,便要離開,他不曾再有其他反應,态度冷漠至極,可未行兩步,便覺有有一道力氣輕輕的牽絆住了他。
停下腳步,太子垂目,眼前女子靠的很近,一股馨香自下而上,她睫羽如蝴蝶顫翅,冰冷的手指一側甚至貼近了他的小臂,明明那般膽怯,卻又勇氣可嘉。
江絨雪扯住了他的衣袖,她已經用盡了任何手段,此刻更像是瀕死的人抓住最後的浮木。
哪怕這浮木,顯得她是這麼的肮髒卑劣。
她眼眶愈紅,“殿下,難道……你想要一罪臣之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