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已停,東宮的燈燭還未熄滅。
任平生吩咐過餘下侍從,進寝殿時見太子還在細看篆文,他思索一陣,開口道:“殿下,現已安置江姑娘了,隻是我們宮中沒有婢女,可要差人去皇後娘娘那讨要幾個?”
江小姐畢竟是女眷,怎麼同太子一般身邊盡是粗老爺們兒,也有損人家姑娘清譽。
可畢竟人才住這一天,說起來也确實有些小題大做。
長指流連墨字,太子未曾擡首。
“随你。”
這是什麼意思?同意還是不同意?
他斂起眉眼,靜悄悄站在那打量起太子的神色,江小姐确實與殿下有一段傳聞,那傳言所謂的‘定情信物’也确實是江小姐向太子讨要的,但太子妃之事絕對是子虛烏有。
也不知是不是太子尚未恢複身份時相處太過尴尬,還是因為流言蜚語,總之之後兩人許是避嫌,都不曾見過幾面。
現如今江吟夏走投無路,竟用起這話柄了。
任平生搖搖頭,其實殿下并沒有不管江家,隻是正如他所說,此事如今很棘手,畢竟此案已下決斷,江家人已下昭獄,況且關聯兩國,就算殿下有心,也不得不在利益之間做取舍。
至于那般冷待江小姐,是殿下在探她的底,可江姑娘居然連這套說辭都搬了出來,可見真是窮途末路了。
但她這樣說又好似有幾分道理,太子會不會動其他的念頭呢?
剛才江小姐靠近太子時,連他都吓了一跳,太子更是好半響沒反應,然後撇開了她的手,往後退了好幾步,高大的身影倒着後退,竟在保持風度的時候透出一絲失态。
殿内僵立一片,宮人們皆是滿心驚訝,少女便是這般含着淚光,用一種旁人看來是含情脈脈的神色目視太子。
片刻甯靜。
太子的眼神很耐人尋味,好似生怕她再靠過來,他像是身在一場全然陌生的境地,不知該作何解決之法。
最後,他擡手輕輕的拂了拂衣袖,未執一詞,轉身離去。
眼下太子似乎毫無波動,想來也是,殿下自三年前回來便愈發穩重,自然不會大驚小怪……
任平生正要離去,卻見自家太子放下篆書,持了許久的莊重溫雅恍然破碎,他手指輕扣桌面,輕皺眉頭,聲音起碼擡了三個度。
“她不是都要嫁人了嗎?怎麼尋上孤了?”
好吧,還是那個人前人模,人後狗樣的殿下。
前夜大雨,殿下正好回京,正巧碰見了江府的馬車順手搭救,那時便認出是江家小姐,殿下素來不愛管閑事,但江家畢竟于他有恩,夜間主仆低語,習武之人素來耳力好,無意間聽其說江小姐已有婚約。
“殿下,有沒有可能,她說的這要嫁的人就是……”任平生細細打量太子的面色,“您呢?”
太子将視線對了過去。
他坐的端正,姿态雅正,眸光靜靜凝起來,被一國儲君這樣審判似的的瞧着,任憑一個人都要被吓得一身冷汗,任平生趕忙憨笑兩聲掩飾。
窗扉倏然展開,冬雪随着冷月從外傾瀉入案台,落在太子那張似神明的面孔上。
他顯然不可置否。
“荒唐。”
*
太子殿下沒說拒絕的話,所以任平生還是驅遣了幾個人去皇後娘娘那要了幾個女宮娥帶去照顧江絨雪。
他叮囑了幾聲,稍微大點膽子的宮婢忍不住問,“任統領,那姑娘是誰啊,夜裡住在東宮,難不成是殿下……”
任平生闆着臉。
“腦袋不想要了?殿下的事少打聽。”
幾個宮娥吓得脖子一縮,心道任統領還真是鐵面無私,她們怯懦的道了聲是,然後便進殿離開。
可任平生轉身離去還未有幾步,便聽身後焦急的呼喚聲。
“統領,統領不好了!”
他眉頭一跳,轉身見是一請來的宮娥,她面目焦急,匆匆趕來時氣喘籲籲。
“什麼事,慌慌張張的。”
“是那位姑娘。”宮娥面色凝重,“那位姑娘她暈倒在浴池裡,現在渾身上下滾燙,已經神志不清了!”
*
江絨雪自小到大生過大大小小的病,每一次都能将整個江家鬧的人仰馬翻,年幼時更是走過好幾趟鬼門關。
她其實已經習慣了病痛帶來的所有傷害,可這次的病來勢洶洶,不僅身上難受,神思也是萬般煎熬。
她身上燒的太燙,宮娥見了都驚,生怕還未照顧兩日,就将殿下的美人兒給弄折了。
她們有什麼事都事無巨細的往任平生和太子殿下那裡禀報,生怕自己擔責。
江絨雪昏昏沉沉,即使在睡夢中仍舊浮現的是爹娘的臉,他們被鎖在牢籠之中,而她徒勞站在原地,像一隻被豢養的鳥兒徒勞的拍擊鐵框,她眼角是濕潤滾燙的,眼睜睜看着父親母親被折磨,而無一絲辦法。
她心急身熱,鬓發汗涔涔貼着臉側,白皙的面容上染着不正常的紅暈,雙目驚睜,扶着床欄,她硬生嘔出一口鮮血。
一旁的宮婢吓壞了,趕忙拿帕子給她擦拭唇角,“姑娘你還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