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蕭序快要凍死在饑寒交迫的進京路上,是路過的江父救了他一命,是以多年來蕭家與江家一直交好,甚至早早便将聰慧過人的小兒子蕭珩之與速來有着‘病秧子’之稱的江絨雪定下了親事。
袅袅青煙透過香爐将江絨雪清透白皙的面容模糊了幾分,冷濕的發鬓貼着臉側,她脆弱的好似一支易折的白梅,冰肌玉骨,美的惹人心疼。
她垂下的眸子透露出從未有過的迷惘,像是濃霧彌漫,恍然入了一場夢境。
素日江府人滿為患,人人都稱道江家世家名流,書香門第,父親為官清廉,有名士高儒之風,姐姐是貴女縣主,百家争求,而兄長自前年被調往京外造福一方,仕途更是一路順暢。
為何如今,一夜之間竟人人避之如蛇蠍。
此刻她眼眶泛紅,顫着唇擡頭看蕭序,“蕭伯伯,爹爹到底做了什麼?他真的殺了朝廷命官嗎?又是何人作證呢?為何大理寺這麼快判下決斷,您信得過爹爹為人,怎麼會見死不救……”
“江小姐!”蕭夫人怒道:“何叫見死不救?那可是鄰國來使!我家老爺如今肯收留你已是仁至義盡了!若真與為江家求情,便是與整個朝廷做對,你也想我們整個蕭家陪葬嗎?”
蕭序猛拍案桌,吼道:“你住嘴!出去!”
見他發這麼大脾氣,蕭夫人忍了又忍,最後隻恨恨的看了一眼江絨雪,走了出去。
蕭序生怕吓到小姑娘,趕忙道:“你不要聽你伯母胡說,她根本不知内情。”
屋外激打窗牗的雨聲幾乎将蕭序的聲音蒙住,長燭的餘光将江絨雪的影子在梨花木架上拓落下一道弱小的影子。
她抱着雙膝,将自己縮的更小,她想起夏日臨行之前,母親溫善而不舍的笑,姐姐事無巨細的叮囑她要顧着身體,一切明明就在昨日。
江絨雪忍着疼痛,仰首問,“蕭伯伯,我隻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見她眼底顫抖的倔強,蕭序沉默了許久,他長歎了一口氣,才與她解釋道:“是與大梁休戰前來朝見的使臣所設宴席上,衆人飲酒後便昏睡了過去,之後醒來時發現,幾位使臣和朝中一些官員失蹤了,皆溺死在了冰湖裡。”
那日是小宴,第二日使臣便要面聖。
“而宴席上,唯獨你父親沒有喝那下了藥的酒。”
江絨雪瞳孔縮小,驚悸道:“是我爹爹根本不能碰酒!”
蕭序歎息,搖了搖頭,“但有一人活了下來,那人清醒後,親口指證你父親是殺人兇手。”
“不……不可能……爹爹為何要這麼樣做?”江絨雪不忍相信,她眼含淚花緊緊的抓住了蕭序的袖子,“您知道的,我爹爹他一定是被冤枉的……他素來不能喝酒,怎麼偏偏是他……”
“絨雪,你冷靜些。”蕭序眉間微皺,他道:“大理寺辦案并非兒戲,如今已經斷案了你明白嗎?這是兩國邦交之事,大齊如今已經禁不起戰禍了,而粱國要的是一個交代。”
“不是伯伯不肯救你父親,是此事人證物證俱在,又是千夫所指,便是伯伯有心,也是無力。”
江絨雪蓦然失去了神色,她松開了手,頹坐在原地。
蕭序見她如此,心中也是憐惜,他動了動唇,化作了一道歎息:“你幼時江兄便與我說,你原先便比幾個姐姐長兄要弱小些,吃不得苦受不得難,往後若是嫁到我家來一定要好好待你,你蕭伯伯如今沒有旁的本事,隻能拼盡這一身能力,保你無虞。”
“你今夜便在這好好休息,明日若是皇城兵馬司的人來抓你,不必理會,也不要出去,伯伯自有辦法。”
是啊,那日離京避暑,母親輕輕撫摸她的額頭,對她說,無論往後江家如何,他們永遠會将她護的好好的,不讓她受一點傷害,為她留好後路。
哪怕她們如今受之極刑,也要讓她這般好好的富貴的活着。
江絨雪低垂眉眼,面色白如薄紙,她虛弱的聲音幾不可聞。
“好,絨雪明白了。”
蕭序松了口氣,如以往般長輩的口吻安慰着她,又去接回了她身邊的婢女和婆子,之後又請了醫士瞧她的病,待她休息過後才安心的離開。
嬷嬷都吓壞了,哭着道:“小姐,你身子骨這麼弱,怎麼敢出去淋這大雨。”
“還好有蕭大人顧及往日情分,您可得感念這份恩情,萬不能辜負了呀。”
她們像是重新回到了安居的巢穴,抛卻了先前驚恐彷徨,自顧自的清掃起這院落,屋舍,好似無論在哪裡,隻要自身不受到波及便可安居享樂。
江絨雪手指忽然失力,印有鳥雀卧枝的華美瓷碗從她指尖滑落,清脆的碎裂聲響起,她指尖的一滴鮮血落在裙裾,綻放出鮮豔的血蓮。
夜裡,大雪。
飄起的雪花落在嬷嬷臉上,針刺似的疼,一聲巨響将她從夢中陡然驚醒。
她急忙推開房門,探步進去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