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站在榕城火車站出口時,蘇月仍覺得一切都恍惚得不真實。
前不久應該下了場雨,濕潤空氣中混雜着青草香,打過補丁的柏油路積了不少水坑,每當有車行過必會濺起一道泥水。
許翊把行李箱換到一邊,換成更順的右手去牽蘇月,“還沒醒?”
榕城綠化比南佳好,樹木成蔭,遮住雨後本就不太充足的日光,風卷着潮濕水汽撲到臉上時,蘇月才反應過來許翊在跟自己說話,“有一點吧……”
蘇月沒說,尚未明晰的,還有她對這座小城鎮的感情。
人們對童年的時段劃分并沒有一個明确标準,但若以小學作為節點,那麼她的童年就是在圍着南佳和榕城打轉。生在南佳,讀完了幼兒園,又到榕城過了小學和初中,如果不是家裡還不到捉襟見肘的境地,蘇月覺得都可以用颠沛流離高度概括那九年光陰。
論時間長短,榕城算是她的第二故鄉。在這裡,她收獲一段極短友誼,享受過天倫之樂,也親眼見證至親之人相繼離去。
對這片土地,是遺憾,是幸福,是滿不在乎?蘇月自己也不明白。
或許是有天氣加持,傷感短暫占據上風,蘇月不想在風塵仆仆後給許翊傳遞消極的情緒,深吸口氣轉而一笑,“那我們現在去哪?”
“我不熟悉,辛苦女朋友盡一下地主之誼吧。”
話雖如此,許翊卻主動領着蘇月往前走。從哪個地方過馬路,哪裡可以打到車,輕車熟路,根本不像是第一次來的樣子。
蘇月沒多想。畢竟早上許翊都查好了車票,私下肯定早把榕城的環境細細研究過了。
嗯,愛做計劃嚴謹的理工男形象還是保住了。
上車後,蘇月給前面司機報了個地點,就靠在車窗一言不發。
榕城以一條随季節漲落的江河為界,劃分為城北城南,加起來都沒有南佳一小塊城區大。城市規劃也不科學,主幹道和小巷錯綜複雜交織在一起,為謀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地攤随處可見。當所有事物都在為了更快這一目标前進時,這裡似乎被從這個賽道摘了出去,十年前的店鋪是怎樣,今天仍舊是怎樣,隻不過老闆從父親換成了兒女,代代相傳。
十來分鐘,車已經從城北開到城南一隅。
行李箱輪子碾過凹凸不平的石子路,拉起來聲音很大,磕磕絆絆一路,又拐過一個角落,才真正到了目的地。
黃桷樹無人修剪,枝桠瘋長,伸進灰土色的闆樓房。各家各戶陽台上堆砌着淩亂的綠植盆栽,順着防盜網或電線向外爬,藤蔓在涼風中微微晃動。
這是蘇月對夏天的另一個印象。任憑四季更疊,老社區内潮濕的綠永不褪色,仿佛時間在這裡停滞。
過道狹窄,兩人一前一後踩着高低不一的樓梯,越往上,光越少,蘇月順手拉了下牆壁邊垂落下的繩,燈泡還是沒亮。
直到頂層,推開掉漆的防盜門,蘇月給許翊搭了把手,拎着行李箱跨過門台,把原本不大的客廳擠得更為逼仄。
啪嗒。
室内通亮,許翊才得意看清房子全貌。
客廳很小,隻放了簡陋的镂空木質沙發和電視機,沒有過渡區域,旁邊就是餐廳,陽台在最邊上,是剛剛在樓下看到的其中一個。
蘇月拉開紗窗門通風,又用手指往沙發前的小木桌上蹭了下。
沒多少灰。
也對,高考完後她在這住了段時間,離開時把門窗都關緊了,密不透風。
做完這些,蘇月才在沙發上坐下,镂空的設計硌得背不太舒坦,想着要怎麼介紹這個地方,過了一會兒,最後也隻是看着許翊,平靜道一句這是我曾經的家。
說完,蘇月自嘲地扯了下嘴角,視線不自覺有些模糊。
照許翊的家境,成長肯定沒有接觸過這樣的環境吧。她相信許翊不會歧視,她也沒有因為曾經的生活境遇存在懸殊而自卑,隻是,要設身處地向下/體諒,那未免有些隔膜。
而許翊聽到這句話,隻是靜靜靠着門邊直到腿一半高的鞋櫃,嘴唇緊閉成一條縫,在她張開雙臂的那刻立馬抱了上去。
*
習慣午睡的蘇月在來的火車上養足了精神,問了問許翊後決定出門逛逛。
但其實真的沒什麼好逛的。
在南佳幾步就能見到的連鎖奶茶店,到了榕城一定要挖地三尺,電影院、KTV諸如此類的娛樂場所都藏在矮小的商場裡,連指示牌都小得可憐,生怕被人發現。
許翊仔細牽着蘇月走過小區前每走一步都會濺水的地磚,說按最舒服的方式來就行。
于是蘇月帶他去吃小巷深處味道最正宗的當地米粉,去了小時候經常有魔術表演的廣場,還有待了一年的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