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的苑子還留着長發,頂着“天才少女”的頭銜,拿着豐厚的獎學金,幻想着能交到許多許多的好朋友,可是沒想到第一天就受到打擊。
“哎,你們看她,一個女孩子居然喝1000ml的大瓶裝飲料。”
“居然會有人沒有坐過新幹線。”
“你們看到她爸爸來接她的時候開的車了嗎?”
“家裡是開工廠的嗎?怪不得,總覺得她身上有種很奇怪的味道。”
良家子女盡管表面上清純可人、知書達禮,但同時也擁有令人厭惡的高傲一面。
如此這般,苑子在班上被貼上了“勿近”的标簽,遭到抹殺,成了若有似無的半透明人。以眼前的情勢,照理說,未來的六年她應該也會以透明人的身份度過,但是她沒有妥協,在保持成績的同時也積極去學習,鋼琴、網球、還有其他的一切,她覺得,隻要給她一個機會,那些“知性的花朵”應該擁有的品質她都可以擁有,她的大腦構造并沒有落後于人,甚至是她的優點之一,這又有什麼了不起的。
可是,畢竟是不一樣的,每年花在這些興趣愛好上的錢都要經過嚴格的計算,稍不留神她就會失去學習的機會,必須全部都拿到“優秀”的成績才可以繼續,否則就是父母眼中“沒有實際意義的支出”,但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所有的一切她都能做得很好,聰明驕傲的照枝苑子,活在别人的眼裡,唯獨沒有活在自己心裡。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柳生同學。”她灌下一口咖啡,切斷了所有他可能想給出的回答,“但是我會沒事的。Everything will be okay。”也不知道是在安慰他還是在安慰自己。
沒有辦法走入到照枝苑子的内心世界裡,沒有理由也沒有身份,他的小提琴聲無法切實地托住鋼琴聲,無法真真正正地抓住她的手,他所能做的隻是一種遙遠而悲哀的呼應。在這種模糊的感傷裡,他們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與對方的合作。
呼吸同調,心率共振。
也許不是最出色,卻是最氣脈相通的一次演奏。
在鞠躬的時候他看到,少女的眼睛是幽深的湖水,吞掉所有聲與光與電,凝結成沒有情緒的霓虹的漩渦。
“現在告訴你會不會有點太晚?我的興趣愛好是電影,比鋼琴和網球都要喜歡。”她說,“有機會的話也告訴我你的喜好吧,雖然以後交集有限,不知道可不可以和柳生同學成為朋友,但是見面和你打招呼的時候,不可以無視我呀。”
柳生比呂士突然發現,如果照枝苑子不是那麼開心,他自己好像也不會開心起來了。
在那個冬天之後,一切都降溫了,而他開始靜下心來去傾聽巴赫,隻是一聽到旋律想起的時候總忍不住去想象她随着旋律微微飛揚的短發。
和他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她的心靈像長在針尖上,她似乎随時可以陷溺在一塊狹窄的牛角尖裡,可是從她身上又可以看到一種全然的開闊和自由。有時冷得像塊冰,有時又熱得像團火,而這兩種特質又絕不沖突,真讓人好奇她是怎麼和别人相愛的。
這個問題一直困擾着他,而他真的迫切需要一個回答。
兩個人單獨行走在公園灌木林中,夜逐漸明亮,這使柳生回到了那個快要入冬的夜晚,他好像看到了暗紅色的、飄滿苦澀茶香和落葉的夜晚充滿了噪音和浪潮般飛舞的鳥群。慢慢地,這群在天空中猛烈拍動翅膀、飛旋個不停的吵鬧鳥兒停在某處,平靜了下來。它們緩緩降落在稀疏的枝桠上,形成一個臨時的群體,顯得焦躁不安,就像他的心一樣。
“我知道有點唐突,本來是想等拿下全國大賽的優勝之後再開口的。”他下定了決心,“可是回過頭來,我發現自己一直在等,總是等待好時機的話,一輩子可能就會這樣過去了。”
它們漸趨平靜,舒服地調整好位置,慢慢地與這枯萎的、沙沙作響的寂靜合為一體。
“我想你可能有所察覺,其實,我從很久以前就一直在關注你。”
照枝苑子的表情有點震驚,不過她很快就知道了他想說什麼,她深呼吸一口氣,點點頭:“以前覺得是大家在開玩笑,後來隐隐約約有感覺到,但是從來沒有想到能聽到你本人說出來。”
“是嗎……看來也許我應該更早之前就表達的,應該在畢業,不,是更早的時候,應該在你和柳君剛剛分開的時候我就應該告訴你。”
“柳生同學……”
“首先我必須向你道歉。”第一次,他打斷了她的話,“我比任何人都希望看到你幸福快樂,在你和柳君開始交往以後,我勸說自己,要尊重你的選擇。”
“可是你們還是分開了,在得知你們分手以後,我理應為朋友感到難過,理應為你感到惋惜,可是當時的我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如果是我的話,我一定會比他做得更好,我根本不會……讓你那樣難過。”
“這樣的我,自己也覺得自己很卑劣,可是我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照枝同學,不,苑子同學,一直以來,我想對你說的是——”
面前的少年摘下眼鏡,溫柔又笃定地望向她。
“請問本人,柳生比呂士,可以擁有這個讓你幸福的機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