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天我和苑子約好了要一起去圖書館,結束了以後要一起去看電影。”
“那就再下一周的星期天?那一天我全天都有時間。”
我開始汗顔:“對不起啊,那一天班上的女孩子們要一起去小野同學家裡給她過生日。要不我們下個月再說吧?”
“……我們之間究竟是誰比較忙呢?”
“哎呀,沒辦法,”我有點想得意洋洋地吹噓,“我人格魅力大、朋友多呗,最近檔期的确是有點滿。”
“理解。”他偏了一下頭,聲音放低了,所以我沒太聽清他在說什麼,“朋友”“原來如此”之類的詞語,我無法拼接到一起。
“那個……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要這樣問我,但是你是不是真的有很煩惱的事情一定要和我商量?要是那樣的話,我調整一下自己的時間吧。”
他停頓了幾秒,若有所思地輕皺起眉,最後像是想好終于要說什麼了:“其實是關于煩惱的話題,我這裡還沒有結束,有一件事,我的确無論如何都想聽聽你的意見。”
你年紀小小煩惱還不少。我隻好又問:“說來聽聽看,是關于什麼方面的煩惱?”
他十分自然地說出了那個詞:“戀愛。”
什麼?慢着慢着慢着——
我被他搞得有點不知所措,連呼吸比平常停了幾拍,我感覺我整個人正無意識地像屏氣一樣謹慎地吐納。
“戀愛?”我向他确認了一下這個單詞,“Love的那一個?”
他帶着不認同的表情看着我,像是在反問我“不然還有哪一個”。
正當我剛想開口再問些什麼的時候——
“失禮了。”門被再度推開,一回生二回熟,第三回我們已經可以談笑風生了。
“給兩位上焜爐和主菜呢。”老闆帶着輕快地語氣朝我們介紹道,“是我家最招牌的菜色,請兩位慢用。”
“有勞您了。”/“謝謝您。”我們兩個又在一起假笑。
不行,看來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至少不是一個适合進行戀愛相談的地方。
我感覺自己還是有點沒在頻道,或者說我被幸村精市毫無頭緒的話打得整個人有點懵,怎、怎麼突然就要和我談起這種話題——并不是說對這個感到手足無措,而是另一種好奇:沒有任何預兆,就像走在沙岸與海水間漲落無序的邊際線的感覺一樣,微涼的海浪忽然就淹過了腳踝。漲起又退下,和月亮一樣。
說到這裡的時候,雨停了,月亮出來了,星星也是,經過的夜燈一盞一盞,把我們兩個人并排的影子照得縮短又拉長。我們沒有一刻不停地說話,隻是安靜地、緩慢地坐在觀覽車上,目的地是一大片星空。
不知道是哪個瞬間我靈光一閃——原來如此,其實今天的他一直有話想對我說,但是今天一切的一切都太不湊巧了:糟糕的天氣、過于拘謹的餐廳、熱情過頭的老闆,還有開小差的我。
這麼一細數,總覺得對他感到非常抱歉,于是在觀覽車開動的時候,我主動搭話了。
“對不起,精市同學。”我其實也沒想好該說什麼,“也不是對不起,就是我也太想當然了,我總以為,像你這麼受歡迎的類型,應該不會有這方面的困擾,但是其實你也是個普通男孩子嘛——也不是普通男孩子,反正就是……總之,從現在開始我會好好聽你說話的!”
“真弓同學。”幸村精市打斷了我,他咬字柔和,但是叫人全名的時候帶點讓人想要不自覺乖乖聽話的強勢,“弄反了,是我想聽你的意見,所以該表達的人是你。”
“哦哦,沒問題。”
“你們在進行戀愛相談的時候,一般會怎樣開始?”
“先把發生了什麼事情盡可能簡單地告訴我?”
“也就是說,我有了一個喜歡的人,但是我不知道要怎麼向她表達心意比較好。”
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當面聽到這句話還是很有沖擊力啊。我真的禁不住會替那兩百多位送了巧克力的女孩子問他一句:“那個……你喜歡的那個人,是個什麼類型的啊?”
“我喜歡的人,”他笑着回答,“是UMA(Unidentified Mysterious Animal,未确認生物體)。”
這是什麼回答啦!怎麼一開頭就整段垮掉:“你能認真一點嘛?這種答案我判斷不了的吧。”
“抱歉,因為她也不是那種三言兩語可以概括的類型。比如,你以為她很有距離感,沒想到是個極端好相處的人;但是當你以為和她距離很近的時候,卻發現根本沒被她放在眼裡。”他開始展開他的答案,“再比如,你以為她是個很聰明的人,因為别人的事情她好像什麼都可以理解;但是一涉及到自己的事情上,有一些很明顯的事情她卻沒有反應。”
“能舉個例子嗎?”
“比如我覺得很多時候我的表達已經非常直接了,她卻意識不到我的好感,我以為自己已經沒有希望的時候,她卻對我表現出一種特殊對待的樣子。所以我并不知道,她對我的好意有時候是不是隻是出于一種……社交辭令?是對大家都這麼好呢?還是我其實對于她來說也是特别的。隻是特别也不夠,我想成為對于她來說最特别的人,然後一起度過兩個人相互陪伴相互支持的時間,我的想法就是這麼簡單。”
我的震驚正在持續升級。“她喜不喜歡你我暫時沒聽出來,但是我聽出來你很喜歡她了。這麼直白地告訴我這些東西,真的沒問題嗎?”
“無所謂,我從來就沒有想掩藏。”
我提出了我的困惑:“可是從朋友開始發展,這是個很好的起點吧,而且很順其自然啊,哪怕以後被拒絕(别盯着我看,隻是如果而已啦),回到朋友的位置繼續相處不也挺好的嘛?”
“真弓同學,你打網球的時候是那麼追求上網的類型,應該會理解我的想法。”他做了一個比喻,“一旦把球發過去以後,就沒有退路了,對于我來說也是一樣的,‘朋友’這個位置對于我來說就像已經離開的底線一樣,如果被她拒絕回擊了,要做的事情就是接着進攻,而不是撤退。”
“形容得很形象,你的對手聽起來隻有兩個選擇,Yes or yes。”
“是的,所以宇賀神真弓同學,你的回答是什麼呢?”那雙眼睛閃着瑰麗又脆弱的滿足,光線遊弋進去,猶如落入海中的太陽,或者玻璃房裡鎖住的燈,映出溫暖而明亮的倒影,“是Yes,還是yes?”
我能感覺到身邊人的視線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在我們身後,是發光的星星,白色車廂,淺藍座位,抓環輕蕩,站點顯示屏閃爍,飄浮在夢裡的地鐵。消聲的夢,裝滿溫柔慢鏡頭的觀覽車。
“你問我喜歡的人,”他看着我的眼睛,“那個人是你。”
UMA,原來不是Unidentified Mysterious Animal(未确認生物體),而是Ugajin, Mayumi(宇賀神真弓)。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