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啦——
夜寄雨的分神,頓時如冷水遇到沸油,實質的身影猛地炸開破碎。
消失前,他咬牙恨恨道:
“仙尊就是仙尊,果然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能小瞧了您啊。”
留下激蕩的魔氣,把書房摧殘攪亂,書架桌椅倒塌,器物紙張紛飛。
眼見一個飛起的鎮尺就要砸到鐘離棠身上,小龍崽倏地飛過去擋住。
嘭。
鎮尺撞上小龍崽的脊背。
“嗷嗚……”
鐘離棠連忙拂開遮住視線的亂發,把小龍崽摟進懷裡,仔細地檢查他的後背:“疼嗎?”
“嗚……”
小龍崽窩在他懷裡,發出一陣委屈又可憐的嗚咽,好似被砸得很疼。
鐘離棠沒有弟子,也沒養過什麼活物,與小龍崽相處了一段時日,到底養出了些感情,何況小龍崽又是為了護他,不免緊張擔憂,然而手指摸過小龍崽背後所有鱗片,都找不到一點受傷的痕迹。
“……”
默默地把小龍崽從懷裡移開。
被發現了,小龍崽不裝了,見鐘離棠神色淡淡,分不出是喜是怒,于是嗷嗚一聲,讨好地吐出一團火,為他烘幹一頭濕發,然後還伸出舌頭,含住他微涼的指尖,為他舔去新鮮腥甜的血漬。
卻不知自己的舌頭有倒刺,舔i舐肌膚時,微疼,又有些癢。
“哈……”
小龍崽忽然聽到一聲很輕、很好聽的笑。
疑惑地擡頭看鐘離棠,卻隻看見他蹙起的眉,垂下遮住眸子的羽睫,以及挺翹的鼻尖下,被幾顆白齒咬得微微凹陷的唇。
不像笑的樣子,難道是他聽錯了?
這時,逸散出書房的屬于夜寄雨的魔氣,被遠在地牢的陸君霆察覺。
一個瞬身,他出現在書房。
“師弟!”
-
鐘離棠抽出被小龍崽含着的手指,從榻上起身,攏了攏頭發。
“嗷嗚。”
小龍崽朝陸君霆龇了龇牙。
陸君霆壓根無心關注他,關切的目光掃過鐘離棠右手的傷,與有一圈青紫掐痕的脖頸,自言自語道:“護宗大陣一直開着,夜寄雨那厮怎會潛入,莫非哪裡出了漏洞?”
鐘離棠俯身捧起榻腳魔氣濃郁的冰靈獸——原本的靈魂被吞噬,奪舍的分神也離開了,冰靈獸的身體如今已是空殼。随着時間的流逝,或許有一天,冰靈獸會重新化為純粹的冰靈力,回歸天地。
“冰靈獸?!”陸君霆一看,以為明白了關竅,“是禦獸宗!”
他懷疑是禦獸宗勾結魔族,鐘離棠卻不這麼認為:“除非禦獸宗想成為仙門公敵,否則不會如此愚蠢,最有可能的是無意被人鑽了空子。”
又道:“過去魔域懼我,不敢進犯九州。現在我修為不在,他們恐怕又會生出野心,還望師兄日後多加警惕……”
“嗯。不過師弟以後還是少出淩霄宗為妙,夜寄雨那魔頭這次殺你不成,必不會甘心,随時可能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兩人說話間,小龍崽趁機靠近,張大了嘴巴,試圖一口吞了冰靈獸。
他早就想吃掉讨厭的毛絨絨了!
原先不吃,是不想惹得鐘離棠厭惡,如今冰靈獸做了壞事——在不大分得清冰靈獸與夜寄雨之間區别的小龍崽看來,就可以直接吃了。
誰知捧着冰靈獸的鐘離棠卻側身避開了他的嘴。
“嗷嗚?”小龍崽不滿。
鐘離棠耐心解釋道:“你們靈力屬性不合,吃了恐怕會鬧肚子。”
且冰靈獸體内多少殘留着一些夜寄雨的魔氣,吃了,可能會影響小龍崽的脾性。
“嗷!”
小龍崽不怕,繼續大張着嘴巴。
見他執意要吃,鐘離棠想了想,問:“外頭的花草樹木可補種齊了?”
自然是沒有的。
遠遠的,再次嗅到鐘離棠冷淡苦澀的血味,他就急匆匆地來了。
“還不去?”鐘離棠說。
小龍崽怨念地看了眼冰靈獸與鐘離棠,閉上嘴,氣咻咻地飛出書房。
挖坑種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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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弟看着冷情,沒想到對一頭小獸,都如此耐心,要是能收幾個徒弟在身側,該多好啊。”陸君霆有些感慨。
許是坐忘峰風水的問題,前後兩任天賦卓絕的主人都沒什麼弟子緣。
以前是他的師尊愁鐘離棠的師尊不收徒,後來等他當了宗主,也曾愁過一段時間鐘離棠不收徒的問題,所以隔三差五總想勸幾句。
鐘離棠捧着冰靈獸出了書房,将其放到小龍崽進不去的庫房:“總歸沒幾年時間了,就不耽誤年輕的孩子們了。”
前世,他也不過苟活了十年。
陸君霆跟在後退,聽了這麼一句,忍不住拉住他的袖子,急促道:“不會的,我向蠻族的大巫求了一則谶言,說事情會有轉機的。”
鐘離棠回頭,靜靜地看着他。
陸君霆一僵,神色尴尬,本來想找個恰當的機會與托詞再告訴鐘離棠的,沒想到今天一着急,竟說漏嘴了。
“蠻族大巫蔔算後說——長庚浴火,向死而生。”他索性全說了。
仙門三千年一紀年,上一個三千年因各族紛争戰亂頻繁,年号被定為熒惑。“兇獸降世,毀天滅地”的谶言,便出現在熒惑末年,而兇獸也果然出現了,甫一降世,落地之處沙州,便成了一片死地。
後來有大能蔔算到下一個三千年有止戈為武之象,便定年号為長庚。
鐘離棠就生于長庚元年。
不過……
“所以師兄的膝蓋,果然受了傷?”
鐘離棠曾有位擁有一半蠻族血統的已故好友,因此對蠻族略有了解。
外族人想要求得一句谶言,得在蠻族信仰的神像前,誠心跪上九天。這時間看似不長,但神像位于雪原深處,周遭是亘古不化的寒冰,即便修為高深如陸君霆,若真老老實實地跪上九天,也會傷身。
前世陸君霆也去了雪原,但比今生回來的要晚月餘,行走也無異樣。鐘離棠那時以為他隻去尋了寒泉,現在看來,恐怕也為他求了谶言。
回來後沒說,可能是前世并無轉機。
“已經好了。”陸君霆莫名有些尴尬,松開鐘離棠的袖子,轉過頭。
不敢看他。
如果不是收到洛如珩的訊息,說鐘離棠不僅離宗還出了事,他确實會在外面養好傷再回來。
“師兄費心了。”鐘離棠歎道。
陸君霆耳根微紅,低聲道:“師弟為宗門、為天下付出良多……我隻是做了一些微不足道事罷了。”
他的師弟,就該高懸天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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