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偌大的蕭尚書府一片幽靜。
黯淡的月色淹沒在重門疊戶的宅院裡。
一處略微偏僻的院子裡,從院門到廂房門均被鎖着。
院門落鎖處,兩小厮守在門口,歪頭倚在門框上,打着瞌睡。
廂房内沒有掌燈,其實屋内已沒有可用的燭火。
一女子抱膝蜷縮着,頭埋在膝間,神色晦暗不明。
月光從窗紙透進來,清冷的微光落在女子垂地的青絲上。
忽然,窗邊傳來細微的響動。
啪嗒一聲,窗子被撬開。
蹲坐于地的女子警覺擡頭。
她的五官帶着淩厲的美,鳳眼透着寒光。
窗戶被輕推開,一位面容憔悴的婦女探頭往裡看。
兩人目光一對視,婦人聲音悲切、顫抖,“暮兒……”
蕭暮仍坐在地上絲毫不為所動,“你來做什麼?”
林氏聽出她語氣中的不善,幾近哽咽,語氣卻硬了幾分,“你是我的女兒,你說我來幹什麼!”
她絕望道:“你父親,蕭琨他囚禁我們母女,以他的秉性,不久後便會殺了我們,然後對外稱我們雙雙病故!”
林氏壓低的聲音歇斯底裡,雙眼布滿紅絲。
“我們逃走吧!”林氏抹了把眼淚,“他今晚參加了宮宴,定然喝得酩酊大醉,此時不逃更待何時!”
“逃?”蕭暮冷笑,“能逃去哪裡?”
林氏一愣,咬唇思考着,又抛出一句,“總比坐以待斃好。”
“你以為他會放過我們?”蕭暮眼中迸發的寒光如刀刃。
林氏心有不甘卻又絕望,她心裡清楚的知道,蕭琨就是個瘋子,如今捏死她們母女就像捏死螞蟻一樣輕松。
前世,他領着‘已死’的嫡女蕭令舒回府,林氏心中的怨恨到了極點。
她母家官位雖不高,但好歹是個三品的禦史。
她服侍蕭琨十餘年,他心裡始終念着亡妻,偏袒與亡妻的女兒。
同樣是他的孩子,自己所出的女兒卻不能從‘令’字,
所以,前世林氏發瘋般舉刀向蕭令舒,她的血濺到自己臉上時,溫熱的粘稠感,讓她心中十分快意。
下一秒,蕭琨抽出長劍刺穿了自己的胸腹,他眼裡的恨刺痛着林氏的心。
林氏痛心閉目歎息,兩行淚随即滑落。
那一世,當真是不值。
“你回去老實待着,我會保你平安。”
蕭暮的話很冷,林氏看着她,她這個女兒,性子孤傲陰冷,像她的父親。
林氏忽然想到蕭暮前世嫁給了三皇子,急忙道,“我們去找三皇子,他定能救我們。”
蕭暮被林氏荒誕的想法惹笑了。
三皇子周祯,從來不可靠。
蕭暮突然想到鄭頌宜前世說的話。
‘就算沒有我,你的孩子也生不下來‘
鄭頌宜的話說對了一半,後來她懷的孩子,雖然生了下來,卻沒有活過一歲。
臨死前,蕭暮才知道,原來失去的那個孩子不是鄭頌宜殺的,而是周祯。
殚精竭慮守着自己的後位,最後卻一無所有。
蕭暮捏緊雙拳。
周祯,這一世,定要他也嘗嘗最後一無所有、痛徹心扉的滋味。
蕭暮的目光帶着殺意,“這次,我們隻能靠自己。”
許是被蕭暮的目光駭到,林氏一時說不出話來。
“你走。”蕭暮的話冷冰冰,她埋下頭,不理會林氏。
沒多久,便聽到窗戶合上的細微動靜。
蕭暮深呼一口氣,雙目閉着,腦海中飛速籌謀着。
然而,不多時,窗戶邊又傳來細碎的響動。
蕭暮心中有些惱,自己的話說得那麼明白,林氏還糾纏什麼。
正欲出言質問時,聽到一道軟糯的聲音,“姐姐?”
蕭暮擡頭,看見窗邊帶着甜甜笑容的蕭令舒,心頭的惱怒和煩悶瞬間消散。
蕭令舒目光觸及蕭暮時,眼裡的擔憂不斷放大。
蕭暮站了起身,蕭令舒已利落的翻窗跳進來,蕭暮三兩步上前接住她。
蕭令舒抱住蕭暮的手臂,心疼道,“姐姐怎麼坐在地上,也不墊個毯子。”
她的聲音柔柔的,帶着些稚氣。
“天熱,地上不涼。”蕭暮扯出一抹淺笑,“這麼晚你來做什麼,快回去睡覺。”
蕭令舒笑得眉眼彎彎,“姐姐餓不餓?”
她邊說着,從懷裡掏出兩個溫熱的荷葉飯團。
蕭暮笑意更濃,五官都柔和了幾分,“還是妹妹懂我。”
“那當然。”蕭令舒哼哼,得意的笑道。
兩人挨着床邊坐着,蕭令舒正要拆開荷葉,忽然驚呼,“嬷嬷說過不能坐在床上吃!”
“管她呢。”蕭暮的語氣叛逆,“反正她也看不見。”
蕭令舒看了看蕭暮,“也是。”又繼續拆着手裡的荷葉。
荷葉飯還是那麼香,荷香沁入米飯中,裹雜着雞肉、蘿蔔丁等等。
還是小時候的味道。
蕭暮猶記得,在她九歲那年,父親借調外地數月。
那時母親林氏打理着尚書府,她總是尋些無厘頭的借口,苛待和幽禁蕭令舒。
蕭令舒那時不滿六歲,她眼中噙着淚,向林氏認下莫須有的“錯”,卻仍被鎖進黑屋裡。
林氏還不許下人們送飯,蕭暮常常偷拿後廚的荷葉飯,去找蕭令舒。
她憑借着小身闆,拆下小黑屋後面一塊松動的木闆,鑽進小黑屋裡。
蕭令舒就像個小哭包,見到蕭暮哭得很兇。
好歹哄着她吃了荷葉飯,便抱着蕭暮不肯撒手,不多時便睡着了。
那時,蕭暮看着懷裡的蕭令舒,她軟軟的、小小的,是天底下最好的妹妹。
如今,反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