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河曲不凡二人在屋中叙舊,其餘人識趣地沒有進去打擾。
曲不凡看着面前人,感慨:“阿河,你都長這麼高了,比爹都高了。”
又聲音發顫地問道:“既然認出爹來了,怎的不告訴爹?”
曲河眸光微閃,桌下雙手緊握,扭頭看了看窗外。
窗外水聲嘩嘩作響,方志正将提回來的水倒進水缸中。
曲不凡見他沉默不語,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明白了他的顧慮,歎了一口氣解釋道:“阿志他……”
方志是曲不凡撿回來的。
曲河被帶走後,曲不凡四處流浪乞讨,一日偶然在街上看到了一個偷東西被抓包的孩子,被打的渾身青紫,唇角滲血,躺在地上。
那孩子看起來跟曲河一樣大,瘦瘦黑黑,隻是偷了些吃的。
即使自己已然食不果腹,仍是不由生出幾分恻隐之心。曲不凡上前小心将孩子扶起,将一塊讨來的餅子塞到了孩子手裡。
“孩子,吃吧。”
那小孩回過神來,看了看蓬頭垢面、跟自己同樣是乞丐的曲不凡,又低頭看看手中硬如石頭的餅子,握緊了,生怕曲不凡反悔,連忙轉身跑了。
第二日,曲不凡又看到了那小孩站在街邊,靠在髒污的牆角,打量過往的行人,似仍是賊心不死,尋找下手的目标。
就在他快速邁動腳步,準備靠近一個衣衫鮮亮的男子時,曲不凡擋在他身前,攔住了。看着小孩滿身未消的青紫,塞給他一塊餅,道:“别再偷東西了,孩子。”
小孩接過餅子,擡頭仔仔細細看了曲不凡一眼,眸光閃爍,猶豫着挪動腳步,轉身跑遠了。
之後曲不凡偶爾見到他,便分給他一些自己讨來的吃食,小孩聽話地再沒偷東西。
其實乞讨可憐的小孩并不少,有意照顧這個孩子,除了是因為他與曲河年齡相仿外,還有便是他的眼神,除了對吃食的渴望外,還有隐隐的悲傷,面色卻仍舊倔強。
小孩與曲不凡接觸多了,看到對方偶爾也分食物給其他無力乞讨食物的小孩,也漸漸知道對方并不是什麼壞人,亦沒有什麼企圖,隻是單純的良善而已,放下了防備心,主動與他說話。
曲不凡從而得知他名叫方志,也是逃難來的,與患病的母親相依為命。父親嫌棄他們娘倆是累贅,抛下二人帶着全部錢财獨自逃命。
如今母親患病,無錢買藥,更無力乞讨,隻能靠每日讨來的一點吃食度日。
曲不凡聽了又想起與自己分散的妻兒,便越發可憐他們,時常接濟着。
直到有一日,方志來到曲不凡面前,被打的渾身是傷都沒哭過的他,小臉上滿是淚水。
他娘病逝了。
曲不凡幫着他将那個可憐的女人裹了一卷破草席埋了,沒讓其與那些衆多餓死的流民一樣曝屍荒野。
後來,方志便跟着曲不凡,二人一路乞讨,省吃儉用,過了幾年後,終于安定了下來。
曲河聽完,神情複雜難言。
他還以為……
以為自己的爹又有了妻兒,多年未見,貿然說出自己是誰,多了他這麼一個身份尴尬的人,豈不是打擾他們平靜安穩的生活。
沒想到竟是這樣……
心中某處空缺的地方好似又被填滿了,他知道自己沒被忘記,有個人還在挂念着他,這就足夠了。
曲不凡問起他過去十幾年的生活。
曲河沉默一瞬,随後笑了笑,道:“挺好的。”
随後将他在宗門的生活簡短道來。
拜了當年那個帶走他的仙長為師尊,跟宗門弟子一起長老的課,知書識禮,以天下蒼生為念,以匡正除惡為己任,跟随師尊修習術法,自此上天入地,脫離凡身。
提到師尊,心中一道雪色身影飄過,不由抽搐般一痛。
曲不凡看着他消瘦蒼白的臉,隻是問:“仙門的夥食如何,阿河你在那吃飽飯了嗎?”
曲不凡隻在意他的日子有沒有好過些。
笑了笑,曲河眼眶一熱,用力地點頭。
“宗門裡有吃不完的飯,後來辟谷了,不用吃飯也行。”
聞言,曲不凡多年的牽挂終于放下,露出欣慰的笑容。
兩人沉默一會兒,他又提起自己這些年,努力打聽,逢着看起來像修仙的人就問,無數次描述了尹師道的那超然脫俗的外貌,想打聽曲河所在的宗門。
所幸尹師道聲名顯赫,收了一個來曆不明的尋常弟子之事後來傳得沸沸揚揚,倒也不難打聽。兜兜轉轉,終于知曉了荊門山宗這麼一個仙門大宗。
在攢了些銀錢後,他帶着方志長途跋涉,一路乞讨去了荊門山宗,向守山門的弟子打聽曲河。
弟子見他衣着破爛,隻道他是胡攪蠻纏的乞丐,揮手道:“什麼大河湖灣的,不認識,沒聽過!”
直到聽到“執夙仙尊”,“首徒”等字眼,才稍稍變了臉色,正視起來。
打量了一會兒,弟子譏笑道:“怪不得是個庸才,爹什麼樣,兒子就什麼樣。真不知道是撞了什麼鴻運了?”
說完,臉現幾分嫉妒之意。
曲不凡聽出是嘲諷挖苦之言,但不知其具體含義,且尚有求于人,面色不變,隻是一味賠笑。
弟子不能僅憑一面之詞,擅自尋人,便讓他修書一封先送進去确認身份。
曲不凡識字不多,先寫了阿河二字,又勉強寫了幾個字,請求弟子幫忙送進去。
信送了進去,然而苦苦等了幾個時辰,都沒等到有人出來。
曲不凡翹首以待,努力向山門内看去,卻隻能看到無限向上蔓延的山階。
直至天黑,依然是沒有人來。
也許是仙門事務繁忙,阿河才來不及出來尋他們。
曲不凡這般想着,一連又等了好幾日。
終究是空待一場,沒能父子相見,大失所望。
不禁暗想是不是自己穿着破爛,讓已入了仙門的兒子難堪。所以才不願相見。
越想越覺合理,越發笃定,曲不凡自慚形穢,領了方志離了荊門山宗,努力安定下來,而後便是攢錢,想要體體面面地去見自己兒子。
後來他又找人寫了信,寄往宗門卻都是沒有回音。
曲不凡心中挂念曲河,仍是盼望能再去一趟荊門山宗。
後來方志長大,幾年積蓄都為其成家立業之用。
曲不凡隻道此事又要拖幾年。沒想到,半生遺憾,竟一朝得以圓滿,實在大喜過望。
聽到信時,曲河臉上已滿是驚愕之色。
他從未收到信,更不知爹給他寫了信。
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因這一場誤會,他誤會了爹那麼多年,以為爹從沒來看過他,心生埋怨。
沒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爹也不知情,卻沒有怨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