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漸消隐,西天邊一片朦胧的橘紅殘陽。
與溫暖的南方不同,萬陽宗的夕陽餘晖金光燦爛,暖意融融。這兒的暮色卻是殘涼黯淡,遠處的樹木林梢是朦胧冷清的暗色。
枯枝縱橫的樹下,男子提着酒壺,懶懶地靠在樹幹上,仰頭灌了一口酒。
烈酒下肚,一片熱辣。他滿臉酡紅地打了一個酒嗝,一片寒意中,一團白氣自他唇邊散開。
“不知——萬陽宗内的仙宗大會是怎樣的盛景?”
男子朦胧醉眼看着那逐漸黯淡消隐的暮色,喃喃自語。
他期盼見識仙宗大會已久,可多年準備之下,卻仍是無緣。每次的滿心期待,換來的都是失望的結果。滿心失望不甘之下,他唯有根據以往弟子的描述,在夢中想象那盛大浩蕩的場景,以為自己當真也在其中。
可假的終究隻是假的,夢中多麼興奮激動,醒來後就多麼不甘怨恨!
男子眼睛蓦地發紅,無意識攥緊了手,指節捏得咯吱作響,狠狠地捶在身後的粗糙樹幹上,打得枯枝簌簌作響。
參加仙宗大會的人多他一個又能怎麼樣?!
一股氣憋在胸口不斷翻湧,無處宣洩。他猛地仰起頭,将手中酒壺壓在唇上,将辛辣的酒液一股腦兒的灌進了口中。
些許酒液沿着下巴滑落,打濕衣衫前襟。
酒壺重量驟然變輕,他不耐煩地一甩手,酒壺遠遠飛了出去,摔在山間道路旁的一塊堅石上,霎時裂成幾片。
幾滴酒液自碎片間飛濺出來,濺在了低頭默默行走之人的衣擺上,洇濕了一片。
清脆的瓷器碎裂聲乍響,驚得那瘦弱的身影一顫,幾乎是跳着往旁邊挪動了幾步,慌忙擡起頭來,一雙如兔子般微微發紅的眼睛驚恐地四下亂看。
在看到那樹下靠着的人時,那張比以往瘦削了幾分的臉退去血色,變得更為蒼白。
如敏呼吸發顫,頭埋的更低,加快了腳步匆匆向前走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好似幽魂一般,隻盼樹下之人千萬、千萬被注意到他。
烈酒入喉,如一團火滾了下去,燒得五髒六腑都在發燙。
陸連之喘着氣,鼻息間滿是濃郁的酒氣。他微微睜開一條眼縫,薄涼暮色下,正好瞥見那幾乎要跑起來的身影即将從自己身邊走過。
那樣畏縮的姿态,那樣的臉!
胸口的氣息翻湧更為劇烈,陸連之瞳孔一縮,宛如發現獵物的野獸般,緊緊盯着那身影。他離開樹幹,緩緩直起身子,重重噴出灼熱的鼻息,朦胧的醉眼霎時變得清明了幾分,凜冽逼人。
天光收斂,廣袤的藍宇摻了一點夜色,變得更為深邃靜谧,蔓延至與暮陽的交界處,藍與橘紅交融,邊界形成一道淡淡的青綠。
天色漸漸暗下來,與此同時,伴随而來的,是層層侵入骨髓的濃重寒意。
如敏一步步走在山道上,走的心驚肉跳、心驚膽戰。沒由來的恐慌漸漸蔓延開來,他渾身戰栗,抱着胳膊,走得越來越快。
“啊——”
粗嘎的鳥叫聲倏然在道旁的枯枝上響起,将他吓了一跳,倒吸了一口冷氣。
如敏猛地擡頭,睜大眼睛驚疑地看向那枝丫中的一團。
——那是一隻通體玄色的烏鴉。
鳥兒眼睛烏黑,低頭看了他一眼。歪了歪頭,嘩啦一聲,展開雙翅撲扇着,啞聲叫着疾掠而去。
如敏微微松了一口氣,拍了拍心跳急劇的胸口,加快腳步繼續往前走去。
肩上忽然一沉。
“啊——!”
幾乎要捏碎他肩骨的力道與洶湧而來的恐懼令他慘叫出聲,在整個山道間回蕩。
如敏眼角逼出淚水,痛的呼吸一滞,抖索着扭過頭,看到了那不懷好意的、顯露出幾分猙獰的面孔。
陸連之臉上帶笑,笑的弧度卻甚是僵硬,通紅的雙眸攫住了面前這張畏縮的面容,道:“覺玲師兄怎得這麼快就回來了?”
如敏臉色慘白,痛得雙唇發顫,小聲道:“我……我……”
我不是尹覺鈴。
話未說完,陸連之幸災樂禍又問:“是不是狼狽輸了比試,無顔再待在那裡,所以識趣地自己溜回來了?”
如敏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因肩上逐漸加重的力道痛得隻是搖頭,淚水漣漣,可憐兮兮。
卻不知道自己這副向來讨巧的軟弱模樣,惹得對方更加的厭煩不耐。
陸連之臉色驟然一變,倏然擡腳,踹在如敏胸口,将人踹飛了出去,摔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沾了滿身的塵土。
一個油紙包自如敏衣襟裡掉了出來,滾了幾圈,裹緊的油紙散開,露出了裹在其中的白白的饅頭。
腳步聲緩緩靠近,一腳踩在了那饅頭上。饅頭整個扁了下去,因這突如其來的力道邊緣裂開,表面沾了厚厚一層泥土。
随後那隻腳踹在了咳血沫的如敏身上,一腳接着一腳,仿若是平日練功練習腳力那般,用盡了力道,将腳下人踹的滿身髒污狼藉。
“憑什麼啊,你這種沒用的廢物憑什麼享盡了一切!”
“明明是個廢物,明明該做個平平無奇的外門弟子,天材地寶、仙尊名師、珍藏秘籍,卻都浪費在了你的身上。掌門有眼無珠,仙尊豬油蒙心,怎麼就收了你做内門弟子!”
陸連之越說越不甘憤怒,聲音越來越高,近乎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