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不量力,這麼給宗門丢臉,還不如當初把名額讓給其他人。”
“其他宗門都在看我們荊門山宗的笑話……”
聲音直往耳内鑽去,他不知究竟是自己幻想出來的,還是真的聽到了結界外的同門們真的這麼說。
宗門因他感到恥辱,師尊也會因他感到恥辱。
甚至也許會後悔,當初竟會收了這麼一個庸才為弟子。
曲河茫然惶惑地睜大了左眼。
——他那隻被銀質面具覆蓋的右眼已經被打的睜不開了。
他輕輕眨了眨眼睛,一道溫熱的血流滲入睜着的左眼中,覆蓋在眼瞳上,将眼前天地染成一片詭谲的猩紅色。
血在眼中仍舊在往下流着,漸漸變得滾燙,從另一邊流出。
血滴落在高台上,顔色變淺了些,卻是變多了。
淚水一滴滴流淌下來,與血痕的痕迹重合,遮掩了些許懦弱。
臉上極為劇烈的痛感傳來,密密麻麻針紮似的痛,被重擊時眩暈的痛。都抵不過心口的疼痛。
曾經被一劍捅穿的地方,愈合的傷口再次開裂,仿佛再次被一把劍慢慢捅穿,撕裂血肉。
他被釘死在高台上,仿若被釘在了邢架上。
心口處傳來的力道,不管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都讓他疼地難以忍受。
他輸了啊。
當真是為師尊,為宗門丢臉了。
曲河自嘲一笑。
他艱難地呼吸着,喉嚨上下微滾。
忽然想起在來仙宗大會前,師尊在濃霧缭繞的玉湖邊的詢問與囑咐。
問他是否想來,囑咐他每日服用丹藥。
可原來就算來了,就算師尊額外給了他丹藥,他也仍是這般沒用。
裘照湳的擊打仍未停下。
他那自稱好潔的性子這時沒了避諱,任由手背指骨上沾滿鮮血,隻是揮舞着胳膊,一拳又一拳,打得曲河眼前發黑,腦中眩暈。
若非曲河常年鍛體外加有靈力護身,隻是這樣的打法,就能讓他當即殒命在高台上。
曲河不想輸,不想再次面對自己的失敗,更不願離開高台後,看到宗門衆人眼中的失望輕蔑之情。
師尊想來不會對他失望,仍是那副淡然的模樣。
因為師尊從未對他産生的期待。
他的資質,他的差距,他的畢生頂點,師尊都已經提前看到了,也為他下了斷言。
所以無論他表現得怎樣平庸普通,師尊都不會意外。
曲河最害怕見到那雙不悲不喜、古井無波的眼睛。
他甚至希望裘照湳不要停下這侮辱般的毆打,不要将他過早地趕下高台。
好像在這高台上掙紮越久,他的表現就越沒那麼不堪。
——即使被打的血肉模糊,狼狽不堪。
他産生了這種錯覺。
其實輸了就是輸了。無論是體面地輸,還是狼狽地輸。
曲河混亂的腦海中認不清這個道理、也拒絕認清這個道理。憑借着這一點自欺欺人的心理安慰,他隻是咬緊牙關,握緊手中的邪卻,默默地承受疼痛。
有了這一點點堅持,會不會師尊就會對他有那麼一點點的改觀。
哪怕一點點。
“砰、砰……”
是裘照湳拳頭落下的聲音。
“砰……砰……”
是他心髒跳動的聲音。
兩道聲音漸漸重疊,變得低沉又渺遠。
曲河聽着這聲音,思緒也跟着飄遠。恍惚間,覺得自己好似又回到了十幾年前的那個小村莊。
溫涼的夏夜,星子閃爍,那小小的院子裡,蟲鳴輕響,他被母親抱在懷裡,父親在一旁為他輕輕扇着風。
他伸手指着夜空數星星,母親輕輕搖晃着,手溫柔地拍着他的後背,輕輕哼着小調哄他入睡。
曲河眼皮漸沉,忽然累極,竟然真的就想這樣沉沉睡去。
不再面對令人失望的一切,沉浸在那久違的令人安心的溫暖中。
曲河漸漸閉上眼。他的眼皮無力,無法完全閉上,隻留下一道眼縫,眼縫中的瞳孔漸漸渙散無光。
目所能及的景物漸漸模糊。隐約中,他好似瞥見了一抹霜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