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厚重的鐘聲遙遙傳來,将怔怔發呆的衆弟子喚醒。
齊芳雎下巴微擡,爽朗地笑了笑,對荊門山宗衆人道:“諸位遠道而來,實在辛苦,今日便先在敝宗歇下,明日,仙宗大會便正式開始。 ”
說完,便有萬陽宗的弟子引着衆人去客房。
萬陽宗為此次仙宗大會準備了許多客房,但架不住參會的修士實在太多,總免不了幾人要同住一間。因個人喜惡與起居習慣不同,分房時免不了要商量一番。
然而給荊門山宗分撥的房間卻是充足,外加荊門山宗參會之人并不多,一人一間尚且有餘。故而并沒有這些麻煩。
其他宗門得知荊門山宗被如此優待,除了暗中抱怨外,倒也沒有在明面上表現出不滿。
修真界實力為尊,看在執夙仙尊的面子上,就算荊門山宗衆人一人占了一個院子,他們也不能說什麼。
沒有分房之擾,荊門山宗衆弟子很快便尋了住處休息。
他們的屋子集中在一處,蔣平、尹師道、葛木榆和其他幾位長老等人在别處專門準備的屋子歇息。
沒了蔣平在近前的壓迫管束,衆弟子漸漸放松了下來,刻意端起的神情松動,表情活泛,說說笑笑,談論此行新鮮的所見所聞,一派年輕人的熱鬧氣息。
與之相對的,便是玉瑤峰四弟子。
或許是弟子承其師,克紹箕裘,四人亦繼承了執夙仙尊的冷淡氣質,均是一副安安靜靜、生人勿近的模樣,氣氛一片冷寂。
曲河是自知融不進那熱鬧氣氛,便不勉強自己。而尹或月等人,或許是玉瑤峰少與别峰接觸,長年累月久了,他們亦不喜與外人過多來往。
此時這種意念便達到了極緻,無形地外顯出來,使其他弟子無人敢上前搭話。
尹或月還是一貫的臭臉,尹原風仍是冷硬無甚親和力,連向來最和善的尹惠舟都垂眸不語,一動不動地站在房門前,臉色灰敗難看。
這種情形沒有維持很久,在曲河率先第一個進屋後,其他三人便也陸續進了屋子。
衆人松了一口氣,壓抑的談話聲逐漸放開。
曲河進屋後,便尋地盤腿打坐。
萬陽宗靈氣充裕,納入體内、運轉周身都隻覺流暢不少。
他抓住這難得的機會,不浪費一絲一毫修煉的時間。
修行無歲月,不知過了多久,正至忘我處,忽聞一陣極輕的敲門聲響。
曲河将靈力歸于丹田,緩緩吐出一口氣,睜開緊閉的雙眸,猶豫少頃,最終起身去開門。
門外,尹原風默然靜立。
曲河頓了頓,不願與對方目光對視,下意識地垂下眸。
便見一隻修長幹淨的手伸了過來,手心躺着一隻瓷瓶。
“大師兄,這是療傷用的丹藥,效果奇佳,身有舊疾,服之也可不日痊愈,你收下吧。”
曲河微愣,腦中還有些遲滞,口裡卻第一反應地說了拒絕的話。
“不必了。”
他說的很快,語氣也有些冷硬。說完便見對面的尹原風眸光閃了閃,似乎有些失落。
曲河抿了抿唇,緩了語氣低聲道:“多謝,我不需要。”
說罷,擡手撫上門扇,便欲關門。
眼眸微轉,便見尹原風身後不遠處還孤零零站着一個人,神情灰敗,一雙素來和煦的眼眸正凄凄惶惶地看着自己,神情欲言又止。
看到他,曲河心中一緊,手上不自覺用力,砰的一聲便關上了門,将二人隔絕在外。
他最不想見到的,便是尹惠舟。
那個搖晃迷離、将他自小長大的小院玷污的場景,他此生都不願再想起。
隻要稍微回憶一下,腹中便又開始翻騰起來。
曲河擡起一隻手,捂住自己的喉嚨,舌根抵住了上颚,極力壓下這股惡心感。
良久,那感覺才緩緩退去。
曲河緩緩松開手,胳膊無力地垂下,心中升起幾分悲涼之感,不由苦澀一笑。
以後他想到那曾居住多年的小院,就隻能是這種反應了嗎?
那他所擁有的,還有什麼呢?
曲河心中一痛,身體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無力再支撐,頹然坐倒。
為什麼……
為什麼要用那張臉,在他從小長大的小院裡,在他的床上,做那種事……
為什麼要打破他最後一點記憶……
曲河問着為什麼,問着問着,内心的聲音越發強烈,越發地激動!
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恨意,對若敏的恨意,對尹惠舟的恨意,對所有人的恨意。
然而在意識到這股不平恨意後,又不禁愕然怔愣,心中越發悲涼。
他又該向何處讨要公道,向誰讨要公道,又該怎樣訴說他的不平心事……
哪怕隻是傾訴……又有誰願意聽呢?
一片落葉悠悠劃過,在雕花的房門上輕輕一擦,墜落在尹原風的腳尖前。
在那緊閉的房門前站了片刻,他才移步轉身,與尹惠舟打了個照面。
二人心思各異,臉上神情卻是相同的難過與失落。
半晌,尹原風歎了口氣,伸出手,将未能送出的丹藥遞給尹惠舟。
“你臉色差得很,這丹藥你拿去用吧。”
尹惠舟嘴角顫抖了一下,看着那未被送出去的撐着丹藥瓷瓶,慘淡地笑了一下:“多謝你了。不過……”
不過什麼,他沒有說,默默轉身一步一步緩緩離開了。
尹原風兀自怅惘地伸着手,良久,握着瓷瓶的手茫然垂下。
有些傷口,錯過了合适的治愈時機,便成了舊疾。随着一日一日過去,便如樹根一般往體内紮根,直至透入骨髓,再不如當初那般輕易拔除。
輕輕一碰,便牽起徹骨的痛。
他隻是不想讓大師兄再痛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