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墨般的夜色,昏暗的飛廊之下,唯有清淺的月光隐隐照亮些許輪廓。
一陣寒風吹來,吹去幾分狂亂的熱意。
曲河烏發微微拂動,心中冷靜了幾分。
劍尖并未刺下去,他握劍的手微微發顫,看着身下人,啞聲質問。
“為什麼要殺明言?”
“你為什麼要殺明言?”
“我求你不要對他動手,你為什麼還是要害他?!”
說完,曲河感到緊握自己腰胯的雙手猝然收緊了。
施明華神情淡然,喉結微動,澀聲道:“凡事因果,我不可插手。”
“你胡說!”
曲河微微俯身,“明言中的毒根本就不是凡間的毒!”
施明言十分警覺,察覺到自己身體的異樣後,他很快便意識到自己中了毒,當即便将曲河送給他的丹藥服用了。
然而丹藥隻是吊住了他的命,卻沒能阻止丹藥損毀他的身體。
曲河查探過他的筋脈,損壞嚴重,十分不尋常。
人間的毒藥怎能抵得過靈草煉制的丹藥。
除非是中了同樣由修士煉制的毒藥。
曲河咬牙,“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施明華眸色深深,久久看着他,輕聲低喃:“我無話可說。”
劍尖落下,刺入心口。
鮮血絲絲蔓延出來,在雪衣上染出一朵悲豔凄涼的花。
施明華眉頭輕皺,似是痛極,身子一震,雙手猝然用力往下按。
曲河結結實實地坐在了他的身上。
曲河沒注意到自己姿勢的變化,他雙眸發紅,握着邪卻的手微微發顫,仍是在固執問道:“為什麼?”
他終究還是沒有下殺手,劍尖沒有刺入心髒,為施明華留了一絲生機。
曲河身子僵硬,緊緊握着劍,感受着那自劍身傳來的心髒跳動。
鮮血不斷湧出,幾乎将施明華整個胸口處的雪白衣衫都染紅。
聽到曲河的詢問,他臉上露出一絲茫然,低喃道:“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那聲音很低,低到仿佛要随風散去。
曲河緊緊閉上眼,持劍的手越握越緊,用力到指節泛白,筋骨繃起。
許久,他重重吐出一口氣,緩緩睜開眼,将邪卻一點點拔了出來。
好似被抽光了所有力氣,曲河垂下肩,身子陡然一松往下沉去,渾身被無力感侵襲。
施明華卻倏然眉頭輕皺,喉間溢出一聲愉悅又痛苦的低吟。
曲河一愣,而後猛地意識到自己與施明華現在是什麼樣的姿态,自己身下又是何等的異樣!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施明華,心中再次蹿起滔天怒火。
想也不想,直起身擡起手,猛地一巴掌扇去。
清脆的巴掌聲在寂靜的夜晚中極響,那張昳麗的臉被扇得偏向了一旁。
曲河再次舉起邪卻,冷着臉狠狠刺下。
呼嘯劍風襲來,滿是殺氣。
一道沉悶聲響起,邪卻三分之一的劍身都紮進了施明華頸邊的泥土中,鋒利劍刃削斷了鋪散開來的一小片墨發。
異樣的灼熱似乎還黏連在後腰下方,曲河下颌緊繃,胸口劇烈起伏,憤怒充盈全身,令他全身發顫,又恢複了力氣。
憤怒中,他卻又隐約多了幾絲茫然。
他好像有些分不清了……
面前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施明華?
身下人一動不動,連神情都未有一絲變化,宛如一具空殼。
扶着劍柄,曲河站起身。他拔出邪卻,一步步,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少頃,身後響起聲音,随風送到他的耳邊。
“你還會回來嗎?”
曲河沒有回答,連步伐都未停頓一下,就那樣直直地朝前走去。
施明華仍居躺在地上,目光直直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眸光如水中破碎的月亮。
一滴淚悄然滑落,洇濕頰邊泥土。
他知道,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
曲河離開了皇宮,離開了皇城。
靈力消耗得一絲不剩,他隻能一步步走着,走在荒涼無人的原野上,越走越慢。
伴随他的,隻有黑黢黢的草木單調的影子,以及風吹過時發出的窸窣聲。
月光似乎越來越黯淡,前方路途遙遠,一片黑暗,望不到盡頭。
曲河走着走着,忍不住心想,他有沒有走對方向?
然而下一瞬,他又在想,他要去往何處呢?
寒風陣陣吹來,寂寥的連一絲絲蟲鳴都沒有。曲河以劍撐地,緩緩停了下來,臉上一片茫然。
寒冷一點點滲透進肌膚,他縮起身子,抓緊了衣襟,慢慢蹲下身,神情一片無助。
他還有何處可去?
“砰——”
一道遙遠的聲音忽然響起,打破了這裡的凄冷單調。
曲河緩緩扭頭看去,看到在那遙遠的皇宮上空,小小的焰火正絢爛綻放。
“砰砰砰——”
無數焰火升上夜空綻放,五顔六色,自成一片絢爛天光。
一個黯然下去,一個便迅速亮起,不停響着,不斷綻放着,仿佛要将皇城内焰火都燃盡,永不止歇。
曲河癡癡看着那片盛大的焰火——那唯一的溫暖光芒所在處,仿佛要将過去那些年未能看到的焰火,一次看個夠。
他看了許久,焰火亦綻放了許久,在夜空劃過斑斓絢麗的軌迹。仿佛一直在告訴他,回來吧,它永遠也不會消失,這裡是并不孤寂的熱鬧人間處。
曲河收回目光,黯然垂下眸,緩緩站起身,轉頭繼續一步一步向前方的寂寥原野走去。
焰火在他身後的夜空持續綻放,“砰砰”的綻放聲遙遙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