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唇微動,拒絕的話終是沒有說出口。眼見施明言舉杯一飲而盡,曲河猶豫一陣,端起酒杯,緩緩湊到了唇邊。
酒香濃郁,似乎與他之前喝過的不同。
酒杯微涼,酒液溫熱。想到之前喝過的那清甜滋味,曲河沒有多想,仰頭便亦欲一口氣飲盡。
酒液入喉,卻是與想象中不同,一股辛辣飛速蔓延,盈滿整個口中。
曲河雙眼蓦地睜大,猛地放下酒杯,以手捂唇,扭頭咳了幾聲。
待勉強咽下那些酒,他放下手,一張臉咳得通紅,露出幾分狼狽窘迫之意。
施明言看着他,眼睛微彎,輕輕一笑,執起一旁的茶壺倒了一杯清茶遞過去。
曲河接過茶杯一口氣喝幹,辛辣酒味被微苦茶水沖散,消減些許。
“難為曲大哥了,這酒比宮裡的烈一些,若喝不慣,便不要喝了。”
說罷,施明言重執酒壺,自斟自飲起來。少頃,便是連續三杯酒下肚。
見他郁郁不樂地喝悶酒,下酒菜一口不動,曲河憂他尚且年幼,忍不住勸道:“飲酒傷身,還是适量為好……”
施明言垂眸,恍若未聞,仍舊自顧自地往杯裡倒酒,一副要把桌上幾壺酒都要喝光的架勢。
滿桌酒味濃重,曲河見他欲舉杯,蓦地擡手按住了他的胳膊。
“明言……”
正欲再勸,施明言忽然擡眸,曲河不由一怔。
眼前少年眸中水霧彌漫,倏然滾落兩顆豆大的淚珠,在臉上劃出兩道長長的淚痕。
窗外明明人聲鼎沸,在這一刻,卻好似忽然遠去。唯有清冷寂寥的月光仍在,照見雅間内,滿心孤苦難言的人。
“曲大哥……”
施明言聲音沙啞哽咽,忽的擡手緊緊覆在曲河的手背上。
“中秋佳節,團圓之日。母妃慘死,阿姐遠嫁,唯有你在身邊,明言才不會覺得自己孤苦伶仃,無可說心事之人……”
曲河愣住,看着少年的淚水和對自己的依賴,心中忽然一痛,眸中浮現幾分哀憐。
對施明言的孤單寂寞,他很是感同身受。因為他曾經也是這般,一人過了許多個中秋節。
以前在荊門山宗,中秋節時,其他年輕弟子要麼相約下山遊玩,要麼有父母前來探望,或是寄信寄月團來。
他什麼都沒有,唯有師尊在考核完他們幾個内門弟子的修為後,将别人送來的月團贈給他們。
他每次都帶着師尊給的月團,禦劍前往主峰的一處隐蔽的高處,坐在一塊平整冷硬的石頭上,一邊吃月團,一邊看山下的人間燈火。
唯有在主峰處,才能看見下方人間那星星點點的熱鬧。
師尊贈給他們的月團式樣很多,制作地也極為精美。
月團味道很好,可他總是吃兩個就膩了。
他就那樣一直盯着山下微小模糊的燈火,直到夜深露重,才悄悄禦劍飛回自己的小院中。
這麼多年過來了,直到如今,他一時忘卻了以往的寂寥,卻在另一個少年身上,蓦地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從而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曲大哥,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我跟阿姐早已成河中冤魂,無名兩屍了。無人收斂屍骨,隻讓那皇陵中,平白多兩具空棺。我跟阿姐,何其有幸,得曲大哥你如此相護……”
施明言言辭懇切,發自肺腑,說到動情處,兩隻手都緊緊握住了曲河的手。
“明言,你們也從河裡救了我,我亦是欣喜能與你和施姑娘相識同處,你們真誠待我,我銘記于心。”
曲河語氣亦是充滿感激之意。不能回荊門山宗,他本要孤身一人,流浪在外。是明言和易安他們帶他回宮,尊他敬他,讓他衣食無憂地安穩修煉度日。
更是如弟弟妹妹般,填補了他内心多年來無人相伴的空缺,忘記孤單,享受如親情般的溫暖。
他們感激他,他又何嘗不感謝他們。
“明言,”曲河抽回手,執起酒壺,主動為兩人斟了酒,“我雖沒怎麼喝過酒,卻也知一個人喝總是不痛快的,我與你同飲幾杯,而後,便莫要再喝了。”
說罷,曲河拿起酒杯,遞到唇邊,強忍着辛辣滋味,緩緩送入口中。
施明言滿臉淚痕,舉起斟滿的酒杯,一飲而盡。
“宮中爾虞我詐,人情冷漠,我雖貴為皇子,卻無人以真心相待,終日惶惶,如履薄冰。曲大哥,唯有你……”施明言目光凄涼哀婉,看着面前人,漸漸又多了幾分期待與仰慕之情,變得灼亮。
“我身旁再無他人可信任,曲大哥,你可願一直陪在我的身邊?”
一直……
曲河聽到這個詞,不禁一愣。
錦衣玉食的皇宮生活雖安逸,可他卻從未想過要永遠留下。
他心中惦念的,一直都是回荊門山宗——哪怕是再回到那個冷清的小院中。
對面施明言還在一臉殷切地看着自己,曲河執着酒杯,嗫嚅着,不知該怎樣對孤苦無依的少年說出拒絕的話,逃避般将目光飄向窗外。
樓下長街人來人往,他心不在焉地看着,忽然,兩道并肩而走的男子身影忽然闖入了他的眼簾。
其中一個男子忽然扭過頭,笑着聽着身邊男子說話。
面容朝着曲河的方向,赫然便是一張熟悉的向來矜傲的臉!
曲河瞳孔蓦地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