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施明華不顧形象、失了威儀的哭嚎中,在飛廊上齊齊探出頭,愣愣往下看的衆内侍終于回過神,連忙跑向飛廊盡頭,蹬蹬踩着閣樓樓梯下來,去扶一動也不敢動的太子殿下。
曲河頭也不回地走到施明言和施易安身邊,看着他們各異的神色,淡淡道:“我們走吧。”
姐弟兩人瞥了一眼遠處的亂嚷的人群,輕輕颔首,三人又繼續往遠處走去。
一時無言。
曲河漫不經心地随着他們走着,少頃,心思自方才的插曲中飛了回來,才忽然察覺,施明言的情緒好似又消沉了些。
他有些疑惑,不知向來明朗的少年今日這是怎麼了?
然而他不知,自方才起,施明言雜亂的心緒便隻想着一件事。
要是方才,施明華直接摔死了就好了……
施明華若是死了,便是他有生以來,收到的最令他欣喜的生辰禮。
可惜……
施明華被曲大哥接住了……
施明言眸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雙唇抿得越發緊了。
“明言,我走的有些累了,我們歇一歇吧。”
施易安忽然開口,語氣比平時放軟了許多。
聞言,施明言神情一頓,遊離的視線重新聚焦,看着自己阿姐,擠出一絲笑,點了點頭。
一旁恰好是一座雅緻的近水涼亭,三人走了進去,在亭中石桌旁坐了下來。
涼亭輕紗圍繞,周圍是一片開的正好豔麗花叢,自亭中往外望去,波光粼粼的水面與湖邊用嶙峋怪石堆疊的假山被工匠巧心安排,成一副如畫般富有意趣的景色。
山水相依,環境幽麗。陣陣濕潤的空氣中吹拂,令人漸漸靜下心來。
施易安向來心細如發,善解人意,怎會看不出自己弟弟心緒不佳。她故意選了這麼一處宜人之地,希望能讓自己的弟弟散心解憂。
施明言亦是意識到她的用意,坐在石凳上,望着湖面,目光渺遠,面色漸漸變得淡然惬意。
他僞裝地很好,若不是施易安細心地看到他那依舊向下的嘴角,還真的會以為他些許煩惱被這醉人景色化去。
施易安知道自家弟子的性子,雖是少年年幼,但在這人心狡詐、吃人不吐的骨頭的宮裡,也被逼的心思深沉,城府深厚。
眼看着他愁悶不解,施易安一雙如煙似的細眉輕攏,也不禁染上幾分愁意。
思索一陣,一雙含愁美眸微轉,心中一動,她唇角微勾,漾出一抹淺笑。
施易安聲音輕柔溫和,忽然講起她近來聽聞的趣事。
她語氣輕快活潑,神情自然,一旁曲河聽着聽着,臉上都漸漸多了幾分笑意。
施易安平日并不是話多的人,在曲河面前,更是羞怯地寡言少語。
但她這時卻搜腸刮肚,不斷說着那些趣事,隻為讓自己弟弟能發自真心地開心一些。
施明言認真聽着,揚起的笑容卻仍舊黯然苦澀,偶爾發出幾聲捧場似的笑。
施易安難得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說得耳尖發紅,口幹舌燥。
說的再無可說,她有些失落地垂下眼,接過宮女遞來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
碧透的茶水入口,喉間重新變得清潤,施易安忽然又想到什麼,眼睛不由一亮。
她放下茶盞,看着自己強顔歡笑的弟弟,柔聲道:“明言,今日是你的生辰,阿姐給你唱歌吧。”
聞言,施明言一愣。而後,他溫和明朗的臉變得有些恍然。
他點點頭,微微一笑,道:“許久沒聽阿姐唱歌,明言也有些懷念了。”
施易安見他感興趣,心中不禁一喜。輕咳兩聲,見曲河亦在看着自己,她壓下心中羞澀,輕聲唱了出來。
他們的母妃有一副清脆婉轉的好嗓音,回憶中,她最喜抱着年幼可愛的一雙兒女在膝頭,溫柔笑着給他們耳邊唱歌。
施易安繼承了母親的好嗓音,唱着母親教給她的歌,歌聲如春日溫暖的微風,在涼亭缭繞,吹得輕紗飄起,而後散向水面,蕩起淺淺波紋。
曲河聽着這溫柔撫慰的歌聲,神思一恍,不知不覺飛往了遠處。
在年幼頑皮的幼年,在暑熱難眠的夏夜,也有這般柔和歌聲随着扇動的夜風哄他入睡。
那曲調他早忘了,但如今,卻是無法自抑模糊想起當時的場景。
那平凡溫馨的地方本是他的來處,卻再也不是他歸處。
心好似忽然膨脹了起來,笨拙跳動地緩慢,一聲聲響在耳邊,變得無比空虛。
曲河茫然若失,隻能一點點感受緩慢湧起的痛苦侵蝕。
直到歌聲停止,他都沒回過神來。
施易安許久未再唱歌,紅着臉有些生澀地唱完,每一個從口中緩緩流出來的歌詞,配着那軟糯親和的調子,一點點将母妃的慈祥的面容勾勒出來。
本是欲安慰施明言,唱完後,卻是亦将自己的悲傷回憶勾了出來。
施易安臉上的笑意不自覺散去了,揚起的嘴角落下,清亮眼眸蓦地黯然下來。
有風吹過,帶了幾分涼意。
涼亭内一時靜無人語。
在一片細微的風吹花葉的窸窣聲中,少頃,一道低緩的聲音忽然響起。
“唱的很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