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伯大發雷霆,态度強硬,幾人始料未及。
尹惠舟和尹原風兩人依次開口,附和尹或月的話,向蔣平求情。
“師伯息怒,大師兄橫遭變故,失去心智修為,不知邪卻的重要,隻當尋常兵器,用不趁手了,想要更換也無可厚非。”
“大師兄并非輕賤邪卻,隻是想把它歸還劍冢而已。”
看着面前幾人你一言我一語,蔣平面容闆起,肅然無比。
室内一陣寂然,靜可聞落針。
那沉甸甸壓迫性極強的視線最終落在尹覺鈴身上,尹覺鈴額上滲出冷汗,垂眸不敢與之對視。
蔣平目光意味深長,聲音冷沉道:“萬劍冢不可随意開啟,覺玲,你還想将邪卻歸還嗎?”
尹覺鈴喉間艱難一動,在那犀利目光下隻覺如芒在背。知另擇新劍之事無望,便欲放棄。
他搖了搖頭,聲音嗫嚅,“我……我不想……”
“為何不想——”
一道疏朗潇灑的聲音蓦然自外傳來,響徹整個清光堂。
聲音乍響,衆人身子一頓,齊齊向門口看去。
便見逆光中,一道青衣人影邁着悠閑的步子,緩緩走了進來。
“師弟,你怎的來了?”蔣平看着來人問道。
“我聽到你們說,覺玲想入萬劍冢再挑一把劍?”
聞言,蔣平眉宇微皺,聲音冷硬,“小兒戲言,豈可當真。”
葛木榆臉上笑容和藹親和,自懷中取出一把邊緣鋒利的雕花銀扇,手腕輕輕一甩,泛着冷光的扇面展開,發出清脆一聲響。
扇出一縷涼風拂發,他道:“覺玲是受師兄你的令下山除妖,又因與那妖物交手,落得個修為記憶全失的後果,多選一把劍作為補償,也不為過。”
話落,蔣平眉頭仍皺,沒有一絲動容。
“修士愛劍如愛子,相伴越久,越發默契。悟得劍意高深處,還能達到人劍合一。一把劍尚且需經年才能熟練,似這般貪心,随意更換,如何才能提升修為。且萬劍冢向來對宗中弟子隻開一次,如此這般,與宗門規定不符。”
說完,他不願于此事上再過多糾纏,臉上閃過一絲不耐,便要下逐客令。
葛木榆看着他,唇間笑意收斂,“铿”的一聲,蓦地将銀扇合起。眼眸一彎,聲音不鹹不淡,道:“果然還是和以前一樣,在你心裡,提升修為和宗門律令比天還高,是嗎?”
“含章師兄。”
聽到“含章”二字,蔣平瞳孔蓦地一縮,神情怔住。
含章是師父給他取的字。
已有許多年,他都沒聽到葛木榆這般叫他了。
對方要麼是叫他師兄,要麼是禮貌客套地叫他聲掌門。這麼多年,含章二字,他隻從旁人口中聽過。
葛木榆再次喊他含章師兄……
自師妹死後,這是第一次。
——
蔣平最終還是打開了萬劍冢。
萬劍冢在荊門山脈一處偏僻的山峰上,外有結界保護,常年不輕易打開。
葛木榆站在結界外,看着已經進去的四人的背影,搖着扇子,含笑看向在一旁伫立不動的蔣平,問道:“不進去幫覺玲挑挑嗎,含章師兄?”
蔣平一愣,目光複雜地向葛木榆看去。
對方滿臉和煦笑容,然而細看之下,笑意卻分毫未達眼底。
蔣平眸光變深,帶着探究之意。卻隻覺那眼底好似一片被大火燒過的荒原,寸草不生,隻留凄涼的餘燼。
這麼多年,每當他以為即将要看透了,對那荒原一覽無餘了的時候,那厚厚的餘燼便被風吹起,在他眼前不斷盤旋,擋住他探究的視線,争先恐後地告訴他,那被大火焚燒時,絕望的過去。
葛木榆搖着銀扇,對他的神情視若無睹,道:“你若不進去,我可要去湊湊熱鬧了。”
說罷,便轉身往結界内走去。
“由頤……”
葛木榆身子一頓,倏然停下。卻是沒有轉身。
由頤是葛木榆的字,蔣平亦是多年未再喊過,如今乍一喊出,隻覺得陌生了許多。
他看着那青色的背影,喉頭艱澀,心裡仿佛被什麼堵住,想說什麼,卻不知該說什麼,亦不知該從何說起。
一時天地寂靜。他連鳥雀的聲音都聽不見。
在葛木榆看不到的身後,蔣平神情沉郁,猶豫黯然。
兩人相隔不過幾丈距離,卻仿佛咫尺天涯。
不知過了多久,終究無人開口。
葛木榆重新搖起扇子,若無其事地邁着步子向結界内走去。
劍冢内,各處都是大大小小的泥土堆起的墳包。墳前均是以劍作碑,或豎直或歪斜,褪色發黃的劍穗自劍柄垂落,流蘇被風吹得微微飄蕩。
萬劍冢有人定期來拔草清掃,因此看上去并不雜亂。風吹過光秃秃的劍墳,隻餘凄涼。
尹覺鈴看到如此多把劍,興奮地挨個去拔。欲将其從土裡拔出來,掂在手裡試試。
然而那些靈劍仿佛凝結在了土裡,他使出渾身力氣,都不能将其拔出。
萬劍冢的劍有靈,在被挑選時亦在選擇自己的主人,不是随便就能被修士拔出帶走,成為其佩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