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是同性戀嗎？”

聲音不大，哭過還帶着嘶啞，像是張砂紙磨得季月握勺子的手指不停顫抖。

“你不是。”季月說，“你還小，不明白到底什麼是感情。”

季少虞表情平靜，淡淡道：“我們接過吻，在倫敦的時候，我們還上過……”

“砰——！”

季月将湯盅摔在地闆上，四分五裂，滾燙湯汁濺了滿地，像朵花，殘破扭曲又開得正盛的花。

這是季月甩向季少虞的耳光。

季月永遠不會對季少虞動手。他是她的弟弟，是在她被母親折磨精神虐待的童年裡唯一陪在她身邊，什麼都不懂卻會用那麼小的手替她擦拭眼淚的弟弟。

現在一切都好了起來，陳薇跟她道了歉，季斌淙退居二線，她成為家族裡的第二話事人，不會有人再讓她和弟弟做任何不喜歡的事情。

就像她從來不會讓他跟那些高門貴女交往，他可以自由戀愛，普通女孩也沒關系。但是，她乖巧懂事的弟弟現在卻平靜地告訴她，他是同性戀，跟一個男人接過吻。

如果她沒有打翻手邊的湯盅，她不知道自己還會聽見什麼，那些她絕口不提、竭力隐藏的事實。

“你不是，你隻是被蒙騙了…隻是被帶壞了。你從來沒有談過戀愛，所以才将這種感情誤認為愛…我知道，都是他主動的，你……”

“是我找他要的聯系方式，約會也是我提出來的，第一次接吻也是我吻的他，上.床也是我提出來的。”

“閉嘴！”季月拍桌而起，撞倒數把椅子，跌跌撞撞跑向他，死死捂住他的嘴，“少虞，你不是！就算這些都是事實，也隻是因為荷爾蒙短暫的沖動，這不是愛情！你不是同性戀！”

捂了不知道多久，季月才發現，她塗着白色指甲油的尖銳長甲頂端滲出了紅色。松開手，見到了季少虞臉頰上的三道月牙血迹。

她慌忙地用手不停擦着弟弟的臉，可被劃破的皮膚依舊在一點一點冒着血珠，像是怎麼也擦不淨、止不住。

季少虞還是沒有表情，黑沉沉的雙眼空洞又平靜地看着前方。

“姐姐，你知道我有多害怕開車，但是現在我的雙手可以握上方向盤，因為有淩一陪着我。還有我爸爸，我總是嘴上說着有多不在意，但淩一全都明白，所以他用盡了一切辦法找到了我爸爸。他做這些隻是為了讓我開心，不需要任何回報，甚至不需要我愛他，但是……”

季少虞站起身：“我就是愛上了他。”

季月怔怔地看着他走上樓梯，消失在拐角，睫毛顫抖着在深深閉眼後淌下兩行清淚，無力地蹲下身，埋頭啜泣。

黑雲壓城，江城的雨季終于到了。

-

季少虞被關了起來，斷絕了和外界的一切聯系。

他在房間裡看書，聽見了樓下傳來的争吵聲，跑到走廊上，他見到沈回站在客廳中間，單手叉腰，無奈地扯了扯領帶。

季少虞剛被帶走，淩一就給他的助理打了電話。沈回想到季月答應過他不會影響比賽，便沒有放在心上。可現在三周過去，見季月還是沒有把人放出來的意思，他才頓感大事不妙。

“季月，你這次做得太過分了。”

沈回說完，恰好擡頭，發現了季少虞，對他招手：“下來，走。”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當初他和池意的事被發現，也曾被關在家裡。結果就是他收到了池意發來的分手短信，錯過彼此人生近兩年的時光成為他最懊悔的事。

所以，在沈回發現季少虞和淩一談戀愛的事，他并不想阻止，隻是希望他們在羽翼未豐之前别被發現。但現在既然已經被發現，家裡的事情他會擺平。

沈回拿起沙發上的外套，丢給隻穿着單薄睡衣的季少虞，帶着他往大門走。

“你以為，我關着他隻是因為這件事嗎？”季月的聲音在身後幽幽響起。

沈回頓住腳步，季少虞的心也沒來由的緊張起來。

沈回轉過身：“什麼意思？”

季月從包裡翻出一沓文件，遞給沈回，如她所料，沈回翻了兩頁，鏡片後的狹長眼眸閃過絲狠戾，随即扭頭看向季少虞，冷冷道：“你在賣掉沈建的股權？”

站在屋外，扶着大門的司機聽見這句話，吓得大氣不敢出，小心翼翼關上門。

沈建的股權……這是沈回的死穴。

兩年前，沈回衆叛親離，沈江、季斓清、季斌淙和沈來便是利用股權做文章，甚至替他寫好的辭職報告，想要親手把他趕出沈建。如果不是他暗中将部分股份給到池意，現在沈建的董事長就不會是他。

季斌淙也是因為這件事，才會被「趕出」江城，帶着剛剛結束高考的季少虞回到京港。

舊事重提，沈回看着季少虞，希望他能給出一個回答。

此時，季少虞腦子一片空白，說話都變得結巴：“我，我沒有，大哥…我，我沒有這麼做，你相信我！”

沈回垂下眼，繼續看起了手中由季少虞親筆簽名的委托書：信托基金、不動産、股權……

“那你告訴我，”沈回拿起文件，“這些是什麼？”

季少虞連忙拿了過去，越翻越心驚，這些……都是他跟簡淮州簽署的文件，但是關于股權的委托書不是他簽的！

可是，這上面怎麼會有他的簽名？

季少虞低着頭一五一十說了出來，從什麼時候委托的簡淮州，委托内容，以及他所知道的目前名下獨立資産情況全部坦白，但對股權一事矢口否認。

沈回不是傻子，他知道季少虞不會這麼做，那現在的問題就更大了。

季少虞就這麼輕易地相信了他人，簽署了如此多的文件，甚至都沒有發現自己被人下套……不對，簡淮州不會這麼做。

沉默的一分鐘裡，沈回在腦中缜密思考。

忽然，他的眉頭解開，看向點煙的季月，她對他挑了挑眉。

季月僞造的。

她發現季少虞正在轉移資産，于是找上簡淮州，通過不知什麼手段拿到了文件，又僞造了一份簽署的股權文件。

不是為了别的，就是為了讓他知道季少虞如今的「不成熟」這次沒有被人騙，但下次就不一定，必須要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不能放任他「獨立」。

沈回推了下眼鏡，陷入猶豫，季少虞正望着他，眼中噙淚。

“既然是誤會，說開就好。”

沈回沒理會季月詫異的神情，叫上季少虞繼續向外走。

季少虞攥着袖口擦眼淚，嘴角卻笑了起來，看着有些滑稽，卻也無暇顧及。他終于等到了大門打開。

五月明亮的日光照在他臉上。

沈江和季斓清站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