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艙裡的隊友七嘴八舌地圍上來:
“淩隊,你不是不來嗎?”
“淩隊要帶小魚去哪兒啊?人家今天可是壽星,怎麼可能走?”
“對啊,而且這梯子都收了,難不成還要跳下去——诶诶诶!”
季少虞縱身一躍。
數米高的落差,淩一接住了他。
随即,二人對視一眼,沒有任何猶豫,牽着手往前跑去。
加上機組的十多号人全都看傻了眼。
“這,這叫什麼啊?”
“私——奔?”
……
高速公路上,黑色沃爾沃并不起眼。
車裡很是安靜,沒人說話,隻有從暖風口絲絲縷縷滲出的熟悉香氣。
路程很遠,遠到季少虞緊張的心跳已經平複了好久。方才被沖動撞破的理智在此刻回籠。
我怎麼就走了?這是我的生日,我的大哥、姐姐還在新西蘭等我;同學、朋友、隊友和客人都在等我;我為什麼…為什麼就這麼跟淩一走了?
這時,他想到了如果被季月發現的下場。
他後悔了,身體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忽然,淩一握住他的手:“冷嗎?”
大拇指在他手背上摩挲,那麼輕,卻似乎想要将全身的熱度都給他。跳動的心,沸騰的血。
這瞬間,好像又不後悔了。
季少虞抽出手,倔強扭頭,望着窗外陰濕晦暗的沉默山脈,說:“你最好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否則,我不會放過你。”
又開了三個小時,淩一停好車,讓他先别動。
季少虞看着淩一繞到後排,拿出件黑色羽絨服,又抽了條圍巾。車門開了條縫,外邊的冷空氣就跟爬蟲似地往他鼻子裡鑽,癢得他立即打了個噴嚏。
很快,淩一給他纏上圍巾,穿好外套,才解開安全帶讓他下車。
天色漸暗,眼前全是霧氣。
季少虞掃了眼四周,沒什麼人,樹也光秃秃,身後有鐵路,前面是青灰矮牆圍的個小院子,擡頭一看,挂牌寫着山灣派出所。
“出什麼事了?我不能刷卡,隻有二十多萬,夠不夠?”
見淩一不答,季少虞拿出已經關機的手機,按下開機鍵,自顧自開口:“算了,我再找人借點,要多少?”
淩一這才發現季少虞以為是自己攤上事兒了。
季少虞手機被抽走,淩一牽着他的手,往裡走去。
他不明白淩一要做什麼。
派出所亮着燈,小院的屋檐下有幾個人在抽煙,蹲着的男人看見他們進來,踩了煙頭,拍了拍身旁的同事,朝着他們走來。
“淩一,這就是…?”
淩一點頭,松開季少虞的手。
“季少虞你好,我是山灣派出所的副所長、王軍。”王警官伸出與他握手,“二十年前,我曾參與過你父母車禍的案件,今天發現了關鍵物證和你父親的骸骨,所以通知你來認領。”
王警官握着的右手瞬間變涼,再看他臉上沒了半分血色,如同張晃眼的白紙。
這才意識到,原來季少虞還不清楚。
他又補充了幾句,拍拍這個同他女兒差不多大的孩子肩膀,将他帶進所内。
季少虞頻頻回頭。
淩一:“我在這裡等你。”
看着季少虞消失在拐角,淩一終于放下心,連日的疲憊在台階坐下時動作緩慢。他望着天,見到米粒大小的雪在黃色路燈前簌簌落,風來,卷成了繡球花般的雪團。
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
季少虞從派出所大門走了出來:“這些東西我可以拿走是嗎?好的,謝謝警官。”
淩一站起身。
同王警官握手的人,沒有哭,眼眶也沒有紅,客氣微笑時梨渦也并沒露出來。
他們走到車旁,季少虞卻不想進去,說太悶。
二人坐上了車輛引擎蓋,季少虞将透明證物袋裡僅有的兩樣東西倒了出來。
季少虞拿起那隻黑色長款錢包,輕笑一聲:“二十年前的愛馬仕,挺有品味的。”
肩膀上多了一隻手,後頸被淩一輕輕捏了捏。
季少虞咽了咽喉嚨,拉開抽繩,翻看起裡邊的證件。
“銀行卡和信用卡…身份證還在,邵風年輕時是挺好看的…健身房會員卡,挺行的,一大把年紀還健身…咦,淩一你看,這是你們江大那時候的校卡…哈哈,還有我媽媽的證件照呢…”
雪還在下。
季少虞拉開錢包拉鍊,拿出疊得整整齊齊的紙,上邊的字迹已經淡去,隻能隐隐看出是醫院的産檢記錄。
他啧了聲,埋怨道:“邵風好奇怪啊,怎麼連這個也随身戴着,難不成,碰見個人就介紹自己老婆懷孕了嗎?”
淩一垂眼看着季少虞不停眨動的睫毛,昂了昂頭,深吸口冷空氣,将鼻尖的酸澀壓住,卻也忍不住湊近,吻了下他的發絲。
季少虞将錢包原封不動裝好,拿起那塊已經停止轉動的棕色手表,藍寶石玻璃表鏡,直到現在依舊通透如新。
他像是想到什麼好笑的事情,哈哈大笑起來,雪花也掉了進他的眼睛裡。
“淩一,你看這個手表,百達翡麗5207P,在那個時候就已經300多萬了。”季少虞将下巴放到淩一肩上,笑道,“懂行的,肯定豁了性命都要救他…偏偏呢,碰到個山裡的啞巴,是不是很倒黴?”
淩一沒說話,一下下摸着他的頭發。
雪越下越大。
季少虞把玩着手表,翻面,見到了沿着圓形表盤镌刻的小字,慢慢讀了出來:
“邵風同學,你要…”
甫一開口,喉嚨便開始發緊、發痛,痛得他說不出話。
「邵風同學,你要當爸爸啦。」
破碎的嗚咽從疼得針紮似的喉嚨溢出來,季少虞的肩膀止不住地抖,像身後被風雪卷得東倒西歪的枝條。季少虞在淩一抱住他的瞬間,嚎啕大哭。
鵝毛大雪從天而降。
樹梢,屋頂,鐵軌,地面,鋪上厚厚的白。
臉上挂着淚。他們坐在打開遠光燈的車前蓋上,擁抱,肩膀抵着胸膛,像兩條樹根長成了一棵樹,緊得融為一體。
雪夜裡,淩一發上積了雪,季少虞沒有,因為他有淩一。
……
車上打了暖氣,淩一還是怕他冷,接了熱水給他暖手。
季少虞喝了水,臉色好轉,他才放下心,拿出裝在盒子裡的小蛋糕,點燃蠟燭。
逼仄的空間裡,忽然有了光。
“生日快樂。”淩一捧着蛋糕,“許願吧。”
暖風中微微晃動的橘紅色火苗,映在淩一深邃英俊的眉眼,将他平日裡略顯冷淡的雙眸照得又暖又熱。
我的願望,你已經幫我全部實現。
季少虞看着他,被熱水滾過的心又動了動,閉上眼睛。
幾秒後,湊向前,吹滅了代表20歲的蠟燭。
淩一笑起來,低頭取下蠟燭,手剛碰到小勺,臉頰忽然被羽毛掃過。
癢。
親完他的季少虞向後退了退。
呼吸暫停,下一秒也沒恢複,因為季少虞又親了他一下。
車外的雪還在下。
“淩一,你也親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