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練車的後視鏡上挂着平安符,可季少虞覺得自己一點都不平安。
高中的時候,他玩過遊戲廳裡玩過賽車機,前兩天,淩一還跟他在Steam上買了賽車遊戲,聯機玩了很久,但還是緊張。
平安符晃啊晃。
季少虞捏着方向盤的手指發白,覺得渾身不舒服,胸口的安全帶像是被人狠狠扯着,勒得他發疼。
開着窗的十月底,身後洇開了大片汗。
“踩離合。”副駕駛教練提醒他,“踩到底!到底!到底!”
季少虞本就緊張,聽着這一個個感歎号更緊張:“你,你溫柔一點!我給你加錢!”
“加錢也溫柔不了!踩到底!”
儀表盤的數字亂跳,季少虞一時間不知道該看什麼地方,手忙腳亂。
車熄火了。
忽然,後頸覆上了一隻溫熱幹燥的手,輕輕捏了捏。
——淩一很喜歡用這個動作安撫他,每次都有效。
“就當做是我們在玩的遊戲,别擔心。”淩一與他在後視鏡裡對視,“我會一直陪着你。”
這雙眼睛無比認真,淩一說的每一句話都會做到。
他會一直陪着我的,哪怕車翻掉了,他也不會丢下我一個人跑掉。
原本隻是在心裡的話,卻不知怎麼地說出了出來。
反應最大的是二十年老教練,挺直腰杆:“本人,先進教練優秀标兵,絕不可能翻車!”
“嗯,哪怕車翻掉,我也會陪你。”
教練:怎麼烏鴉嘴還成雙來的?
季少虞深吸一口氣,再度啟動車輛。
車輛平穩且緩慢地行駛,這一次季少虞堅持了十分鐘,卻還是彎道熄了火。
嗷了一聲,他趴在了反向盤上。
“淩一,生日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你換一個吧?”
可惡的淩一,居然拿了一個這麼寶貴的生日願望來許願他學車!
直接許願當我男朋友啊?!需要你說什麼我都不會生氣啊?!笨蛋笨蛋笨蛋……!
“小魚,我知道你們家的司機可以為你開一輩子車,就算沒有他們,我也願意這麼做。但是…”淩一靠近幾分,伸手擦掉他額上滲出的汗水,“有些事情,隻有你自己能做到。但是,我會一直陪着你,無論發生什麼,好嗎?”
——笨蛋淩一,許願隻為了我。
季少虞數不清第幾次深呼吸,點火。
“方向盤打死打死打死!”
“上坡,左腳離合踩到底,吃上勁兒再松手刹!”
“對對,很好,往左打滿,車頭過白線回半圈。”
“不錯,三擋速度掉到20就踩離合退二擋。”
“很有天賦嘛!嗯,後視鏡看見庫角就刹車。”
孺子可教也。
先進教練看着季少虞:“之前真沒摸過車?”
季少虞頭搖成了撥浪鼓:“沒有,碰碰車都沒開過。”
“不錯,就是剛上車的時候磨叽了點,還要哥哥哄,天賦還是有的,很少見學得有你這麼快的。明兒後再練幾次就可以上路了!”
臨走前,淩一摸出條煙送出去,帶着季少虞離開。
“你怎麼連這都知道?”
“嗯,因為我學車的時候,我爸也送過。”
唔。
季少虞:“你想當我爸爸啊?”
淩一彈了個腦蹦:“胡說八道。”
二人坐上車。
淩一将礦水泉擰開遞到他嘴邊,“你學得很快,比我當年還快。”
“真的?”
淩一點頭
“所有事情的第一步總是最難的。小魚第一次一個人來江大,還住進宿舍的時候,你的家人都很擔心你,但是到了現在——”
淩一打方向盤轉彎:“小魚做得很好。”
說完這點還遠遠不夠,返程一小時路上,淩一就從四月講到了十月,關于他的第一次嘗試:面對沖突不再逃避、不服氣卻願意為了團隊低頭道歉、天衣無縫地瞞着姐姐獨自去國外、看見蟑螂不再尖叫,知道按兵不動喊來自己……
“喂!”季少虞一巴掌拍向他,“最後一個是怎麼回事?”
淩一昂頭笑起來,抽出手又捏了捏他的臉。
車彙入車流,朝着市中心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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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人送回家,淩一準備走。
“這麼晚就不要走了。”季少虞拉住他,“湊合在我這兒住一晚呗。”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淩一覺着今天季少虞撒起嬌來信手拈來,哄得他一愣一愣,車鑰匙就這麼放了下來,問他想吃什麼,洗手就進了廚房。
季少虞說他早有準備,要給壽星煮面條。
廚房裡,鍋碗瓢盆叮咚響。
季少爺十指不沾陽春水,燃氣竈在他手下比車還難點,煮面計劃胎死腹中,很快被淩一架出了廚房。
淩一動作麻利,三兩下,面條和煎牛排就做好了。
季少虞有些不好意思:“你是壽星,怎麼輪到你下廚了?”
“在我這兒沒這個說法。”淩一端過牛排,給他切成小塊兒,“不會做飯就不做,我會。”
季少虞看着淩一放下海鹽罐的手,心裡暖和得跟喝了大杯溫水似的,忽然覺得,好像就這麼過下去挺好的。
他低頭叉牛肉,佯裝不經意開口問道:“也就今天吧,要是我天天在江城,你還能天天給我做飯?”
“為什麼不能?”淩一埋頭吃面,“中午在學校不大得空,晚上都行,周三周四我要去教授那兒,提前給你做點,或者帶你一起去,組裡其他師姐師兄也會帶人去,不是大事。”
過了會兒,頭頂傳來聲音。
“淩一,你知道我大三要出國吧?”
夾面條的手頓住,僵在半空幾秒,等來了主人平靜的“嗯”聲。
淩一喉結滾了滾,強壓下心頭的不适和酸麻,繼續挑面,很快又再次頓住——
“我不想出國。”季少虞說,“我申請了大三轉來江大。”
瞬間,淩一腦子裡嗡的一聲,被這句話炸得一片空白。
他擡起頭,眼中的茫然很快消失,瞳孔慢慢亮起來,原本繃緊的嘴唇也松開,怔怔地盯着季少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