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給媽媽做手術的醫生就說過,母親死亡,腹中孩子能夠存活就已經是奇迹,要做好心理準備,這會是一個很難養育的孩子。
但在金錢澆灌和細緻入微地照顧下,先天發育不良和免疫力缺陷已經對季少虞沒什麼影響。
隻是母親遭遇極端創傷,應激激素傳遞讓他面對壓力高度敏感。就像今晚,他沒辦法面對,隻能選擇逃跑。還有缺氧導緻的感覺敏感,黑暗會令他眩暈,以及陳薇曾經偷偷将他關進了小黑屋——
可是現在,他必須做出選擇,是掉頭回去假裝一切都沒發生,還是向着黑暗行進。
眼前的畫面已經變得歪歪扭扭,季少虞低下頭,狠狠咬了下唇,踩上踏闆。
逃離的欲望戰勝了對黑暗的恐懼。
他現在隻想給淩一打電話,問他為什麼自己走掉了;給依依發信息,告訴他被割傷的臉有多疼。
公路很黑,蜿蜒沒有盡頭。咬破下唇才得來戰勝黑暗的勇氣很快被耗盡。
間隔數十米的路燈,光打在路上,原型,這在他眼中像條巨大黑蛇張開的嘴,朝着它騎去就是自投羅網。
半山腰,彎道護欄旁,季少虞停了下來。
他的雙腿在發抖,朝下看是深不見底的懸崖,朝前看是沒有終點的山路,朝後看是不斷向他逼近的黑暗。
這是他第一次後悔不會開車。
很小的時候,小姨就告訴了他那場車禍的原因:大雪天,駕駛室的人避讓一頭鹿,導緻車輛在結冰的山路打滑,側翻倒地。始作俑者抛妻棄子逃走,留下副駕駛懷孕的妻子等死。
從那時起,季少虞看見車就會害怕,用了很長時間才克服。
所以,他從來沒考慮過開車。
路燈下,自行車已經被安放在護欄旁。
他靠着自行車,慢慢坐了下來,揉捏着雙腿,讓它們不要再發抖。
逃走前他将房門反鎖,讓他們覺得自己睡了。
至于逃跑時的監控,為了不讓季斓清回國查看,肯定會謊稱網絡問題,删除一切,今晚的監控也會被關閉。
沒了後顧之憂,季少虞長長出了口氣。
山風從他耳邊呼嘯而過。
風帶着海水的鹹味,土壤的濕潤,從他臉頰紗布鑽進去,涼得他的傷口隐隐作痛。
季少虞碰了下,指腹有血,傷口裂了。
他胡亂擦掉,拿出了手機,看着淩一甚至沒給他發過一條消息,火氣竄了上來。
“淩一這個家夥,自己就跑了,還一句話都不說!說什麼陪我,大騙子!别讓我再看見你!”
罵着罵着,季少虞忽然覺得自己沒那麼怕了。
最終,他還是撥通了淩一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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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飛機裡,淩一看着桌上不知道第幾回震動的手機,重重地出了口氣。
坐在他對面的女人也發現了,貼心地幫他調至靜音,扣了過去
“季總的私人飛機上有很多絕密文件,所以你不能使用手機。”女人瞟了他一眼,“你踏上飛機的那一刻,我就告訴過你。”
“從你們将我從别墅帶出來,就收走了我的手機。”淩一抿緊了唇,聲音壓得很低,“你們這是在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女人看着面前試圖跟她講道理的淩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随即,她去往酒櫃,踮腳拿了瓶威士忌,喝了起來。
“小帥哥,我已經看在你臉的面子上,滿足了你不關機的要求,可别讓我難做。”
咔嚓!
手機快門的聲音。
女人錯愕地看着拿起手機沖着她拍照的淩一。
“你幹什麼?”
“按照季小姐的行事作風,我不認為她會讓助理在工作時間喝酒。”
女人眼中閃過絲驚訝,喝下的威士忌變成刀子刮喉,剛想辯解——
“并且,你喝的這瓶酒是被放在酒櫃最高處,瓶身上的日期剛好是季小姐生日,應該是珍藏。”淩一翻看着新消息,頭也不擡,“當然,以上隻是我的推斷,如果我說錯了,你可以現在将我的手機奪走。”
看着對話框裡的好幾通未接來電,淩一的嘴唇抿得更緊。
他站起身,對着女人禮貌點頭:“既然如此,那不好意思我要去打一個很重要的電話。”
草。老娘被一個20歲小屁孩給耍了?
“請便!”
女人破罐破摔地給自己又倒了一杯。
淩一走進機艙衛生間。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會讓季少虞打了這麼多通電話。
是傷口很疼嗎?有沒有縫針?還是在責怪自己一句話不說的就離開?
當他的手指懸停在撥通按鈕時,語音通話彈了出來。
“小魚?”
“依依,你怎麼才接電話啊……”
淩一回過神,看了眼正在接聽的微信界面——xY——小魚是打給「依依」的。
一時間,他不知該如何接話。但很快,他發現自己不用開口。
密閉的空間裡響起電話那頭季少虞委屈的聲音,那些話像是憋了很久,竹筒倒豆子似的一句接一句。
“我,我從家裡跑出來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跑,但是我不能回去,我一點都不想回去……陳薇打了我,就是我舅媽,但我現在不想這麼叫她!還有,我跑出來也不是因為她打我……”
淩一靠在門上,安靜地聽着,直到季少虞告訴他傷口不疼,也沒有縫針,一顆心才落地。
“小魚,我好擔心你,你現在在哪兒?”
……
抵達江城。
下飛機時,淩一當着季月助理的面删除了照片,并向她确保最近删除也全部清空。
淩一:“謝謝。”
助理:“等一下。”
助理踩着高跟追上來他,咬了咬嘴唇,對他說:“公平交易,再附送你一條忠告:不要和季少虞亂搞。季月處理過他兩個同性戀弟弟,哪怕你們隻是在四年前上過一次床,她都能聞出味兒。”
淩一似乎對她的措辭不滿,眉心微微皺在一起。
“Fine!”助理擡起雙手,“我隻是想說,藏好一點。你隻是一個普通家庭的孩子,等你有了和她坐上同一張談判桌的資格,你再把你們的開房記錄甩在她臉上也不遲。”
“謝謝你的忠告。”淩一聳聳肩,“作為回報,你可以将那個杯子算在我頭上。”
助理五官冰凍,幽怨地盯着他。
淩一:“我親眼看見你摔碎了。”
助理:“……”
淩一走出機場。
與此同時,季少虞也坐上了鄧東的車。
“東哥,你怎麼,忽然來這裡找我?”
鄧東假裝沒看見他紅腫的雙眼,目視前方:“額,就是想來看看你,沒想到在半路碰上了。”
亮如白晝,遠光燈照亮前路。
讓他迷茫的前方不再是一片黑暗。
季少虞還想再問,鄧東先發制人:“這路我不是很熟,小魚你幫我看着點導航。”
“嗯?不是隻有一條下山的路嗎?”
“……”
鄧東不再說話,帶着疲憊的季少虞回到家中。
前來檢查換藥的醫生已經在等待。
鄧東将季少虞交給醫生後,走出房門,打開消息列表,瞬間被淩一的問号淹沒。
【淩一:接到了嗎?】
【淩一:?】
【淩一:車技這麼爛,不如不開。】
【淩一:接到了嗎?】
【淩一:?】
【鄧東:接到了】
【鄧東:滾!】
【淩一:反彈】
靠!
以前怎麼沒發現淩一這小子除了悶騷還焉壞啊!
季少虞住進了鄧東家。
住酒店會被立馬認出,在這兒還能安靜一晚上。
躺在客房的床上,季少虞終于有時間向依依問出那個問題——
【小魚:依依,你的聲音和淩一好像啊】
他等了會兒,眼皮直打架,終于等來回複。
【xY:QAQ】
【xY:我聲音比他好聽。】
季少虞被逗笑,忽然,又一條消息傳來。
【xY:小魚,你之前在電話裡說的話是認真的嗎?】
季少虞剛來的瞌睡全沒了,耳尖有些紅,緩緩敲了兩個字。
【小魚:什麼?】
他知道對方說的是什麼,卻選擇了裝糊塗。
沒辦法啊,當時,當時自己在深山老林,又驚又怕,所以才口不擇言,說了那些連自己都不記得的花,他,他怎麼可以當真呢!
季少虞不敢看新消息,又在心裡勸自己,說不定依依說的不是那回事呢?
況且,他是在電話裡說的,難不成依依還能全部記下來?
他做好了心理準備,卻還是在點進對話框那刻,從耳朵紅到了臉。
【xY:“我姐說,讓我不要去打擾淩一,要說話就找女朋友說......”】
【xY:“可是,可是你是男生,不是女朋友,該是男朋友!”】
【xY:以上^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