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冷、潮濕,連空氣裡都彌漫着一股熟悉得讓我幾乎作嘔的腐爛的味道。我無視身後來自貝拉特裡克斯的那道怨毒的目光,推開了地下密室的木門。
那道身影并沒有出現在我的視線裡,反倒是黑泱泱的一大片帶着面具的食死徒,面具上漆黑的眼洞此刻齊齊地看向我,如果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學生,這時候必定吓得向他們一邊發射咒語一邊向後逃跑。
沒想到重來一世,他的手段反倒愈發低劣了。至少在上一次,他還沒有幼稚到用這些唬人的手段來拉攏伯斯德的地步。
噢,我忘記了。也對,今時不同往日,我也隻是伯斯德家的女兒,而不是伯斯德的家主。這兩者的差别,對他來說可不是一星半點兒,也難怪他會選擇這些小把戲。
我嘲弄地在心底勾起嘴角,站在了食死徒的包圍之中。
“我很佩服你的膽量,孩子。”像是喟歎,又像是贊譽。過了良久,那道熟悉的聲音終于從四面八方傳來。
我沉默不語,冷眼看着周圍包括貝拉之内的所有人全部恭恭敬敬地低下頭。
黑霧突兀地籠罩了整個地下室,緊接着聚攏,緩緩成型,最終化作了人的身影。他隻留給我了一個背影,并沒有穿着我常見的黑色正裝,反倒是換上了總在會議時才會穿上的黑色長袍。
但我完全能夠想象到他的樣子,一定是那副饒有興緻卻又捉摸不透的表情,嘴角微微上揚,可眼底卻沒有一絲笑意,無端地讓人看了心底發涼。
我直視着他一步一步走上台階,緩緩地轉身,眉眼、口鼻,全都是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樣子。
我看得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詫異,簡直就像是曆史重現,昂首的我混入烏壓壓一大片低着頭的黑色兜帽裡總是顯得有些太過鶴立雞群。
“終于看到您的真面目了,卡羅先生。”我盯着他的眼睛,慢條斯理地開口道,“或者說,應該稱呼您為‘Dark Lord’?”
走到台階上靠邊站在食死徒最靠前位置的貝拉特裡克斯聽到我的話,頓時怒氣沖沖地瞪視着我。
“你怎麼敢——”
坐在高處的那個人渾不在意地擡起手示意,貝拉幾乎是瞬間噤了聲,隻是依舊警告似的看着我。
“你聰明得讓我感到驚訝。”裡德爾毫不掩飾他的贊揚,那雙眼睛向下垂視,哪怕我未曾低頭,可這種居高臨下的視角也足夠滿足他卑劣血統的那一點點虛榮,他繼續說了下去,“我想你應該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裡。”
“我清楚我的目的,恰好,您也清楚您的目的,不是麼?”我不緊不慢地避開了他的問題,轉而将目光移向那些不知身份的食死徒。“我隻是沒有想到,原來您喜歡在商議事務時叫來這麼多……”
“仆人”這個詞被我吞進口中沒有說出,隻是言語間直白地表達出自己的不滿。
“他們都是我的同伴……我的朋友……”他用低沉又和緩的聲音說道,就好像他真的把這些人當做他的友人一樣,再度開口時,便是帶了對無知孩童的包容和諒解。
“好吧,好吧。”他緩慢地搖頭,失笑般的無奈語氣讓我感到一陣惡寒,“你們先下去吧,我先和單獨伯斯德小姐談談。”
等到人潮褪去,空蕩蕩的地下室隻剩下我們兩個時,我收起了帶着一絲嬌蠻的稚氣,平靜地直視着他的臉。
“你給了我很多驚喜。”他站起身,從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走了下來,停在我的面前。“隻是還有些不夠,有些太過青澀了,孩子。”
“我隻是有些束手束腳,先生。”我維持着不帶一絲波瀾的語氣,擡起頭看着他的面容,一張英俊到看不出歲月侵蝕痕迹的臉龐,我緩慢地眨了下眼。
在我的記憶裡,他不再對我有所保留的時刻,我知道他臉上的每一處疤痕和扭曲。
“你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他問我。
“應該說,您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先生。”我看着他臉上的幻象,揚起了一個笑容,眼睛毫不退縮地直視着他尚且漆黑的眼睛。
我看着他的瞳孔緊縮了一下,不确定是否有一瞬間它變幻成了毒蛇的眼睛。
熟悉的攝神取念,輕微的眩暈,如非我曾親身被他教導過攝神取念的所有技巧,絕對不會察覺到這微弱的排斥反應。
我熟練地掩蓋着自己的記憶,那些他希望看到的,我希望他看到的,一層一層地被抽絲剝繭。
索取、掠奪。
傲慢,冷漠。
純血永恒的信仰像是明晃晃的靶子等着有人來擊中,向我靠近吧,就像你曾經做過的那樣。
我罪惡的開源,我昔日的舊主。
冰冷的指尖觸上我的臉龐,難以自抑的顫抖讓他低笑出聲,他低頭用最包容、最欣賞的目光包裹着我,就好像他真的是一位找到了良臣的聖明君主。
“我想我還是需要給你證明,才能讓伯斯德的血脈甘願為我效忠。”
這是我給予你的獨一無二的優待——他的眼睛告訴我。
唯一,你将成為我唯一的信徒。
“我需要你,我的寵物(蛇佬腔)。”
我企圖繼續直視着他的眼,長角水蛇在我們腳下爬行,纏上了他的袍角,纏上了他的手腕,蛇信子幾乎就要挨上我的臉。
我裝出一副近乎虔誠的模樣看着他,隻有我自己知道苦澀多到幾乎要蔓延出眼睛,這是我沒有發現的又一個隐語。
原來不僅是魂器,還是你的寵物嗎?
我閉上眼睛,任由長角水蛇圍繞上我的脖頸,又逐漸下滑,離開我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