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空地盯着天花闆的某一個點,寂靜的醫療翼裡除了我之外再沒有其他病人,在這樣空曠安靜的場景下,我得以去思考回想白天發生的一切。
那個蛇形紋樣……
如果說霍格沃茨城堡裡有什麼是我不了解的,我想掠奪者能數出來一大堆根本無法單靠掰着指頭就能算清的數字,我毫不懷疑他們對斯萊特林的地盤遠比真正的斯萊特林學生更加熟悉。對于格蘭芬多來說,恐怕再沒有什麼能比在斯萊特林的地盤放肆更加吸引人了。
噢,不對。也許隐藏在鷹群的蛇更能吸引到擁有着獅心的黑犬,因為彼此都是族群裡的異類。
“我聽到你了。”我打了個哈欠,朝着空蕩的床腳看過去,不出我所料,有着黑卷發的腦袋憑空出現在我的眼前。
“怎麼可能?我保證我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西裡斯抱怨地掀開隐形衣,抽出袖袍裡的魔杖,憑空變出一把椅子坐在上面,值得欣慰的是,他沒有忘記施下幾個防護咒語。
“如果你能夠放棄使用紫羅蘭味的香水,轉而和雷爾一樣用布萊克家慣用的沉香,也許我還能多猶豫一會兒。”
“哦,得了吧!”西裡斯攤開雙手,沖我撇了撇嘴,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腦子裡突然想象出更年長一些、越獄後的西裡斯做出這個表情的樣子,那想必實在是……不敢恭維。
真稀奇,在經曆了那麼多事之後,他還能這樣良好地适應現在的一切。
“雷古勒斯随時可以光明正大地來看望你,隻有我才會偷偷摸摸地在大半夜溜到醫療翼。”他并沒有注意到我嘴角轉瞬即逝的笑意,自顧自地說着。
西裡斯語氣裡的抱怨聽得我差點掩飾不住自己的笑聲,他甚至誇張地在空中用手扇了兩下,好像這樣能幫助他嗅到四個小時之前雷古勒斯身上留下來的沉香一樣。
“梅林啊,情況比我想象的還要糟糕得多……”西裡斯臉上的嫌棄簡直溢于言表,“白檀香……克勞奇家糟糕的品味……鸢尾花和白檀混在一起令人難以忍受……”
“說真的,白檀和沉香哪個都比紫羅蘭要好得多,西裡斯。”我沒有想到他居然大半夜跟我談論起香水來,心裡不免感到有些好笑,“你不知道紫羅蘭一般是女士們鐘情的味道嗎?”
“你的品味實在讓我不敢恭維,弗洛倫斯。”西裡斯高高地揚起了眉毛,“看在梅林的份上,我不會對你令人失望的浪漫細胞發出太過嚴苛的評價。”
平心而論,哪怕是幽柔馥郁的紫羅蘭,放在西裡斯·布萊克身上也一點兒不顯得女氣,反倒有種陰郁尖銳的苦澀,莫名地符合他本人的氣質。隻是我必然不可能對他說出什麼誇贊的話,那實在有違我的個性。
“也許下次行動需要專門隐藏一下身上的味道……”我回憶着過往種種,盡管每次需要隐藏身份行動時,我都會注意更換身上的衣物,但巫師的香水用久之後,難免不會在身上留下氣味。
正在我打算往下繼續說時,一個片段蓦然閃回,那個突兀又過分親密的擁抱……
“怎麼了?”西裡斯察覺出話語的停頓,他敏銳地猜測出有什麼他并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
“沒什麼……”我有些心煩意亂,這不是一件值得我去煩心的事,我在心裡對自己說道。
對,沒錯,就是這樣。
哪怕巴蒂認出了那天闖入克勞奇老宅裡的其中一個食死徒是我,并告訴了老克勞奇,以老克勞奇的作風,也不會放棄與伯斯德談好的合作,他向來會選擇那個利益最大化的選項。
哪怕理智告訴我這并不會影響大局,但屬于情感的那一部分卻不停地在我腦海裡叫嚣,那個我熟悉的、成熟而年輕的面孔仿佛近在咫尺,巴蒂的面容因為一次次被駁回的行動申請而變得扭曲、憤怒。
我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天會在他的臉上看到這樣的神情,而讓他怒目而視、質問譴責的罪魁禍首,不是他的父親,而是我。
“是你,弗洛倫斯……”他一定是氣急了,聲音都在顫抖着,可眼睛卻在流淚。
你怎麼在哭呢?
“是你将我引領到了人生的另一條路,也是你讓我擁有完整的、屬于自己的生活,而不是被那個我痛恨了一生的父親擺弄,可你現在做的……和他又有什麼分别?”
當時的我一定臉色慘白,可臉上依舊覆着冷漠的殼,就像是最事不關己的局外人,給出了最糟糕的回答。
“你不懂那些任務背後的危險,巴蒂,你太年輕了。”
在那之後,這場對話理所應當地蔓延成口不擇言、惡毒刺耳的争吵,我沒有想到的是,那是我們最後一次真正意義上的交談。
現在的我居然又犯了相同的錯誤,我自嘲地揚起一抹笑。
我又在自以為是地插手他的人生。
“西裡斯……”我出神地喊出面前人的名字,疲倦感鋪天蓋地地向我席卷而來,我說不準這到底算是自言自語的呓語,又或是真的希望這個和我經曆過一切的人給出一個答案。
“我不明白……我有些不想要繼續下去了……”
為什麼要這麼累呢?逼迫自己面對一生的夢魇,重新面對一切糟糕的局勢,我在挽回什麼?又在追求什麼?
純血主義的實現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我已經鋪墊了雛形,特裡斯坦和安塞爾也足矣推動法案有條不紊地進行下去,那些悲劇也還有西裡斯可以阻止,他不會允許重蹈覆轍。至于魂器的信息,也早已經透露給鄧布利多,巫師界最偉大的白巫師不會放着魂器的存在坐視不管……
那麼,我繼續存在下去的意義是什麼?我這個來自另一個時間的偷渡者,還要留在這裡做什麼?
“你的人生不是隻為了這些而存在的,弗洛倫斯。”西裡斯收起了臉上的漫不經心,他罕見地展露出屬于另一個我所熟知的靈魂所獨有的樣子,我們相同的那一部分——
我們都曾失去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