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四歲起,萊姆斯就得了一場慢性的傳染病,他的世界隻有那小小的一間卧室,看到的人隻能是父親母親。
他曾看見母親與父親的争吵,也曾看見過他們背過身的啜泣。月亮成了他最害怕的東西。
溫涼的月光,是晨光映入窗戶木地闆的抓痕,是清醒後皮肉上未能愈合的傷,是拖拽的鐵鍊與惡狼的嚎叫,是連他都不曾認識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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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向是個膽怯的人,懦夫、膽小鬼,那些他們曾用在斯内普身上的詞彙,在他看來,其實反倒更适合形容他自己。
從沒有人知道,從卧室那小小的方寸天地出來之後,他所遇到的第一個小巫師,既不是詹姆,也不是西裡斯,更不是彼得,在其他人看來,掠奪者似乎本就該從故事的一開始就相識相知,可現實的情況是,他遠沒有那樣幸運。
開學那天,他起得很早,到達九又四分之三站台時甚至都沒有幾個人,這樣他就可以選擇一個空無一人的空包廂,不必在進入包廂時迎接其他人的注視。他對未來的七年沒有奢求,隻希望能夠平凡安穩地度過在霍格沃茨的七年。
車廂的滑門呲啦一聲被打開,萊姆斯本能地擡頭看過去,兩個渾身打扮都十分氣派的小巫師走了進來,他們沒有穿校袍。
其中一個有點胖,臉上不知是橫肉還是嬰兒肥,兩個眼睛被脂肪擠在一起,笑起來隻能勉強看到眼珠。另一個剛好相反,看起來瘦極了,如果不是他的袍子上那精緻的印花,萊姆斯幾乎都要以為他營養不良。
他們沒有跟萊姆斯說一句話,就自顧自地坐進了包廂,他們幾乎全程都在抱怨,萊姆斯聽見他們口中不斷地說着站台擠滿了麻瓜和泥巴種。
泥巴種?萊姆斯謹慎地對這個詞保持困惑,他們的談吐和那種厭惡的語氣令他直覺這是一個不怎麼美好的詞彙。
那兩個人咯咯地笑着,對麻瓜們開着侮辱性十足的玩笑,完全忘記了還有一個小巫師坐在他們對面。
萊姆斯緘默着,試圖讓自己與車廂融為一體,他希望這兩個人一直到霍格沃茨都能夠對他視而不見。可偏偏,天不遂人願。
他們開夠了麻瓜們的低俗玩笑,那對他們來說已經有點兒無聊了。于是,他們理所應當地要為自己找點新鮮樂子——比如,包廂裡這個從一開始就一言不發的新生,看看他臉上和手上的那些疤,還有可憐的看上去就連普通棉布都比不上的破爛衣服,既不敢怒也不敢言的樣子讓他們肯定他的家裡一定有麻瓜親戚,又或者,他就是個麻瓜出身的泥巴種呢?如果是那樣就最好不過了。
“小子,你家裡有誰是巫師?”胖的那個毫不客氣地問道。
萊姆斯緊繃着臉,他的聲音從牙縫裡洩出一點兒微弱的響聲。
“我父親是巫師。”
“那你的媽媽呢?是個可悲的麻瓜?”瘦弱的那個用毫不掩飾的嘲弄說着,他們一點也不擔心這個新生惱羞成怒,他什麼都做不了。
“原來你是個雜/種啊?你叫什麼名字?”
萊姆斯不說話了,他深綠色的眼睛使他現在看上去像是一頭狼。但他不能做任何事,他不願意給鄧布利多添麻煩。
“看來他變成啞巴了!”另一個繼續說着,“瞧瞧他臉上的傷疤,我敢打賭是他那個粗魯愚笨的麻瓜母親幹的。怎麼總有想不開的巫師去和那些卑劣的麻瓜通婚呢?”
“我為你的父母教養出你這樣粗俗無禮的孩子感到可悲,羅爾。”車廂的滑門被嘩啦一聲拉開了,一個面容精緻的女孩冷冷地看着車廂裡的兩個人。
“還有你,特拉弗斯。”她站在門口,冷淡地瞥了一眼差一點就要推門而出的萊姆斯,藍眼睛重新轉回羅爾和特拉弗斯身上,“毫無教養,真是給純血統丢臉。”
萊姆斯發現剛剛還趾高氣揚的兩個人現在氣焰萎靡,顯然這個女孩的來頭更大,他們惹不起她,隻敢惡狠狠地偷偷瞪了一眼坐在對面的萊姆斯。
“你介意換一個包廂坐坐嗎?”那個女孩的語氣緩和了下來,萊姆斯一開始甚至并沒有反應過來她在跟他說話,直到他看見對方波瀾不驚的藍眼睛正注視着他。
“噢,當然不……”萊姆斯慌慌張張地站起身,窘迫地跟着女孩的腳步走着。
他跟在她的背後,隻敢低着頭看着地面。女孩已經換上了校袍,銀綠色的袍邊随着她優雅的步伐劃出漂亮的圓弧。
她已經分過院了。萊姆斯絞盡腦汁地回想着父親在他離開家之前告訴過他的那些有關霍格沃茨的事情。銀綠色,是哪個學院來着?
他想得很入神,以至于在女孩停下時他也沒有反應過來,在即将撞上她時,萊姆斯感到一股無形的力量緩緩地扶着他的雙臂,直到他重新掌握了平衡。他擡起頭,女孩正要将銀白色的魔杖收回袍子裡。
“坐在這個包廂吧,還有一個位置。”女孩的聲音清清麗麗,在萊姆斯反應過來之前,她就擡腳離開了這裡,隻留給他一個背影。她沒有給他交換名字的機會。
萊姆斯忐忑不安地推開門,小聲地詢問着是否能夠坐在這個包廂,隻見一個擁有火紅的頭發高年級男孩很和善地沖他點了點頭,他的笑容很燦爛。
“你叫什麼名字?”那個男孩問道,“我是亞瑟·韋斯萊,來自格蘭芬多,今年七年級。”
“萊姆斯·盧平,”萊姆斯嘗試着露出一個微笑,“一年級新生。”
他看着亞瑟身上換好的校袍,金紅色的袍邊和院徽散發着溫暖和煦的氣息,就像是太陽一樣。
“你也許屬于格蘭芬多,
那裡有埋藏在心底的勇敢,
他們的膽識、氣魄和豪爽,
使格蘭芬多出類拔萃。”
父親的話語和分院帽的歌唱聲重合,萊姆斯看着剛剛同乘一條船新認識的幾個小巫師,詹姆正露出勢在必得的笑容,哪怕戴着眼鏡也無法忽略他眼睛裡露出的亮光,截然相反的是,西裡斯則面含憂郁地看向那片銀綠色的森林,萊姆斯順着西裡斯的視線看過去,他的心髒奇異地跳動着——
他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那個身影,她坐得筆直,身邊的那個高年級男孩和她長得很像。在船上當他提起那雙藍眼睛時,西裡斯告訴他,她叫弗洛倫斯·伯斯德,是和他的家族一樣的純血統巫師。
邪惡、黑暗的,見鬼的純血統。西裡斯這樣評價他們,這種人隻适合去斯萊特林。
她不是這樣的。萊姆斯在心裡反駁,可他也從來都隻敢在心裡反駁。
“萊姆斯·約翰·盧平。”麥格教授終于點到了他的名字,萊姆斯戰戰兢兢地走上台階,他無法遏制自己胡思亂想。
分院帽會不會發現其實我沒有資格來格蘭芬多上學呢?它會不會告訴所有人,不,這是一個狼人,他不應該來霍格沃茨上學。
教師席上那個銀白胡須的老人樂呵呵地對他笑着,他銳利的湛藍色眼睛俏皮地沖他眨了一下,卻好像給了他從未擁有過的偌大勇氣。
“格蘭芬多!”
格蘭芬多長桌上爆發了雷鳴般的掌聲,萊姆斯生平第一次看到有這麼多人為他鼓掌,他看向早早地分到格蘭芬多的西裡斯,他的臉上泛着和他一樣的喜悅的紅光,他隔了一個空位坐在了西裡斯旁邊,現在他們一起看向還沒有分院的詹姆,那空位毫無疑問地屬于他。
過了不久,詹姆就歡脫地攬上了他的脖子。
“我就說我們會成為朋友!瞧,咱們都是格蘭芬多!”
朋友。萊姆斯在心底默念這個對他來說有些新鮮和陌生的詞語。
沒錯,他們會成為朋友。
如果他能成功地隐瞞他的那頭狼,他們會是朋友。
萊姆斯無力地看着他聰明的朋友一點一點地剝開他拼命隐藏的繭,他們向來很聰明,他一直知道的,他隻是沒有想過原來會這麼快,才不過短短一年。
“别想對我們撒謊,親愛的萊姆斯——”詹姆的眼睛一眨一眨的,他的臉上挂着那種對一切都了如指掌的笑容。
“可不要想着告訴我們你媽媽總是恰好在滿月的那幾天生病——”西裡斯的手臂還搭在他的肩上,這讓萊姆斯覺得那條手臂像是有上千磅,“交代清楚吧,你的那個小秘密。”
萊姆斯的視線慌亂地在寝室裡亂飄,他渴望找點什麼能夠給予自己屬于格蘭芬多的勇氣,可是沒有,這些金紅色的帷幔、曾經溫暖柔軟的四柱床現在帶給他的隻有如月光般的冰冷。
現在,他将要遠離太陽。
西裡斯和詹姆将他堵的嚴嚴實實,隻留下了一小點縫隙,卻完全不夠他逃離。萊姆斯透過縫隙看過去,男孩畏縮着肩膀,也試圖從那個縫隙裡看一眼他的過去一年朝夕相處的朋友,他的小眼睛溜溜地轉着,裡面淬滿畏懼的光——是彼得。
有什麼在心裡徹底坍塌,分崩離析。
你應該認清現實了,萊姆斯·盧平。
“我是狼人。”萊姆斯蒼白着臉對他的朋友們說道,他說完這句話後感到像是全身喪失了所有的力氣似的,但也忽然覺得如釋重負,他不必再為自己對朋友的欺瞞感到罪過。
萊姆斯頹然地站起身,他在心裡苦笑了一下,接着開始掏出魔杖收拾自己的行李。沒錯,合該這樣的,他早就對這一切駕輕就熟,童年裡他們總是過一段時間就要搬家。
他要去找鄧布利多了。
“等等,萊姆斯,你在幹什麼?”詹姆不解地問道,萊姆斯現在聽到他的聲音還是免不了一顫。
别這樣,詹姆。别叫我萊姆斯,這樣下去我會失去那些我好不容易才積攢起來的離開你們的勇氣。
“顯而易見,詹姆。我們的萊姆斯誤會了什麼——”西裡斯在他身後懶洋洋地拖着調子,萊姆斯甚至都能想象得到他是怎麼沒個正行地賴在床上說話的,“你知道我早在一開始就告訴過你,我們應該先表明自己的态度,才能避免現在這種情況,可是誰叫你不聽我的。”
我什麼都沒有誤會,西裡斯。萊姆斯在心裡無聲地說道,我得離開了,我害怕我會不舍得。
“可别告訴我你現在是想去找鄧布利多!”詹姆一個跳躍就趴在了萊姆斯打開的行李箱上,現在萊姆斯沒辦法再把自己的衣服往裡面放了。
“當然……我會快一點……”萊姆斯喃喃着,他竭盡全力不讓自己去看詹姆的臉,他永遠不想在那張臉上看到厭惡的神情。
“他肯定是這麼想的,詹姆。”西裡斯也一個躍身,将萊姆斯重新押回了四柱床上,他們三個現在盤踞在萊姆斯的衣服上。“但不得不說,我們感到很生氣,萊姆斯——”
萊姆斯的臉色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死一般的慘白,他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等待命運再一次地宣判他的罪行。
我有罪,我無力辯駁,也無顔乞求寬恕。
“你居然不相信我們!”詹姆輕快地接上了西裡斯的話,“我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
“真的,太讓我們失望了,這麼酷的秘密,你居然瞞了我們整整一年!”西裡斯也繼續說道。
萊姆斯不可置信地睜開了眼,他一定是聽錯了。
“這隻是一點兒毛茸茸的小問題,老夥計。”詹姆臉上的笑意燦爛極了,他的手臂現在和西裡斯的疊在一起,也搭在萊姆斯的脖子上,但他居然感受不到一丁點兒的重量。
接下來他聽不到詹姆和西裡斯在說些什麼,等到他回過神的時候,隻來得及捕捉到一個陌生的詞語——阿尼瑪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