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說什麼替不替的……”法勒将視線瞥向床頭櫃上那隻插着玫瑰的塑料水杯：“我們還沒走到那一步。”

那朵玫瑰被折下來有兩天，沒受到精心的養護卻仍舊一絲凋零的迹象也無。

垂落的發絲蹭過他肩膀發出響動，霍泷塘意識到他這是說錯話了，他的語氣馬上松快下來：“好好好，不說喪氣話了。”他将手從背後繞過去，拍了拍他搭檔的肩膀。

“你們馴化師能不能插手對方的工作？”法勒突然開口問道。

霍泷塘對他搭檔進入狀态很快這點一向來都深感佩服，他愣了兩秒才開始仔細回想其他馴化師們的态度：“倒是沒見過他們直接相互幹涉，不過相互交流經驗應該還是有的。”

他想着，按照拜德倫療養院的安排，馴化師和病人之間是一種深度綁定的關系，況且這項工作還涉及馴化師自己的小命，那自己的病人不經他人手也是正常的。

“那在藥上做文章呢？”法勒調出系統商店，對着琳琅滿目的藥片們挑挑揀揀：“比如把藥替換成系統商店裡的維生素片。”

“那樣不得亂套了？”霍泷塘記得馴化師301和他說過這藥的門道：“他們現在吃的藥是用來壓制藥瘾的，藥瘾壓不住病人暴動起來就……”

法勒自己知道藥瘾犯了是個什麼狀态，于是改口道：“那換個溫和點的方式。”

“溫和的方式？”霍泷塘原以為法勒會說出“反正他們也翻不出什麼水花”這種聽起來十分大言不慚但他知道這是事實的話來，于是他有些詫異地挪動屁股給自己調了個面，對上了法勒認真的眼睛。

“你的意思難道是……話療？”霍泷塘想起他以前看過的影視作品和玩過的遊戲，那裡面的主角總能靠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說服對手。

法勒眼中閃過一瞬迷惑，但以霍泷塘的敏銳度不足以捕捉到這一絲異象：“那些NPC不是很希望你能夠教教他們該如何悉心照料那些不聽話的病人？”

悉心照料……他總覺得法勒刻意咬重的這四個字别有深意，但他又拿不出證據，最後隻能歸結為是自己“人心黃黃”惹出來的禍。

但霍泷塘仔細一想，也許他真的有機會能夠以指導者的身份參與進他們的治療中，畢竟他們的工作遇到了瓶頸，正是病急亂投醫的時候。

一覺醒來，霍泷塘睜眼就瞧見了懸浮在半空中的屏幕，系統提示他：人偶加工進度48%。

果然，301的進度今天就給加上了。

他的歎息聲吵醒了法勒，他搭檔擡起臉掃了一眼滾動到一半的進度條和數字，又埋回了他胸口。也不知是沒睡醒，還是不願面對事實。

“還真是被系統擺了一道。”悶悶的聲音從他胸口傳來，帶着一絲慵懶。

霍泷塘已經能夠熟練地擡手就覆上他搭檔的後腦勺，并且無師自通地總結出了一套獨特的安撫手法，能把他搭檔捏得舒服地直哼哼。

正當他準備不再耽于美色時，護工6敲響了門，并用平直的語調通知他，别忘了參加301的送别儀式。

得虧601病房的門上沒有窗洞，不然霍泷塘鐵定得因為與病人接觸過于親密而被保安NPC們拖出去亂棍打死。

霍泷塘同往常一樣，安頓好他的搭檔就隻身前往湖心花園。他到的不算早，好些馴化師都已經來了。無一例外的，他們面色灰暗，眼下的青黑濃重到怕是喝一桶咖啡都沒有辦法緩解。

霍泷塘點頭一一與他們打過招呼，他沒覺得多意外，畢竟昨天剛發生301那樣的惡性事件，再加上要這些馴化師們和他們随時都有可能發病的病人一整晚都待在一起，能睡得好才有鬼了。

他融入人群中與他們一同等待送别儀式的開始，但奇怪的是，這場儀式的正主遲遲沒有來。而且在主任開始演講後，馴化師301都沒有現身。

霍泷塘不動聲色地用餘光四處張望，此時，主任打開了地道的入口，一隻陳舊的木棺材被擡了出來。

一時間，馴化師們噤若寒蟬，甚至連口大氣都不敢出。

霍泷塘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從未想過會以這種方式見到馴化師301。

他正躺在棺材中，雙眼驚恐地大睜着，他的臉上有一道傷痕一直從右眼斜劈到左邊臉頰，往上延伸至發間，向下沒入衣領中。似乎是為了不讓裡面的餡兒漏出來，兩邊的皮膚被針線粗糙地縫合起來，形成一道蜿蜒的溝壑。在四肢的末端，他還能依稀看見捆縛後留下的淤痕。

毫無疑問，他們眼前的馴化師301已經是個死人了。

霍泷塘幾乎能想到，他生前遭了多少罪，他試圖反抗那完全違背人倫的協議，不過……最終還是失敗了。但他确實沒有預料到，作為“貨物”的馴化師301會呈現出這樣一副完整但令人毛骨悚然的模樣。

他以為，若是療養院願意在他們面前掩飾，那“貨物”至少會被打理好，興許是像之前兩位病人一樣穿着得體地在他們面前溜一圈；若是不願意掩飾，那呈現在他們面前的也許會是大袋的密封血液以及零散的器官——但肯定不是他們現在看到的這樣，幾乎可以說是一具猙獰的死屍。

主任打了個手勢，擡棺的NPC們便心領神會地将棺材傾斜過來靠近在場的馴化師們，展示般地從他們面前緩慢推過。

主任低頭掩面，拭去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淚滴：“馴化師301是位經驗豐富的馴化師，唉......結果卻碰上這樣的意外，誰又能算的到呢？我也倍感惋惜，拜德倫療養院失去了這樣一位盡職盡責的馴化師……”

與其說是送行，更不如說是警告。

這一點，在場的所有人都明白。

裝着馴化師301的木棺走過他面前，他恰巧與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對視着了，霍泷塘撇開視線，他自己都不明白這算不算是心虛，他将注意力放到了棺材本身和裡面的墊料上——那和他在地道中瞥見的一樣。

所以，這就是所謂的“出貨”。被押送到地下的病人們也是這樣被殺死了，再用棺材打包然後運送出去，“送去其他療養院”不過是對外的說辭。他漸漸開始對“人偶”兩字有了新的理解，那是一種既不屬于活人，也不屬于死屍的人造事物，而“人偶”本身就是貨物。他不禁想到，法勒所說的在夜間巡邏的“替身人偶”們是不是也是如此由活人制作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