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紅色的血液又黏又稠,還帶着刺鼻難聞的腥味。但心亂如麻的蕭瑾年才不會管季黎全身上下有多難受痛苦,他此刻隻想快點離開繁錦城。
就在蕭瑾年要去攙扶季黎時,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
急促的馬蹄聲如戰鼓擂響,重重敲擊地面,蕭瑾年循聲望去,隻見一群身穿粗布麻衣,身強體壯的男子手提大刀亦或掄着鐵鍊朝蕭瑾年等三人飛奔而來。
季黎下意識的将蕭瑾年護到身後,他安慰道:“陛下别怕,臣會護好你!”季黎眉眼一沉,又補充道:“但依人者危,臣人者辱。陛下,若您能逃過這一劫,那就活着回蜀都,若您不幸被捕,那臣就鬥膽請您,甯死不屈。以免受到折辱。”
季黎不想蕭瑾年受辱,但他更不想蕭瑾年被捕後為了活着朝敵人卑躬屈膝。
靖明恥,猶未雪。家國仇,何時滅?
季黎不想蕭瑾年像周炎一樣,被捕後,日日過着朝不保夕,提心吊膽又被人淩辱打罵的日子。
畢竟南國的皇帝可以無能但不能失了骨氣。
甯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
南陌國上至君臣,下至百姓人人都有傲骨。
馬下皇帝死社稷,馬上皇帝死疆土。
南國的傲骨不能在蕭瑾年這一代就斷了,雖然,蕭瑾年此次繁錦城一戰,是個笑話,季黎也知這一戰定會讓蕭瑾年擔個千古罵名,而自己到了下邊,也會沒臉見先皇,但仗可敗骨氣不能丢。
季黎見前邊騎馬的山匪向他們步步逼近,季黎小聲道了句,“陛下,臣去攔住他們時,你就趕緊走。”
蕭瑾年聞言,眼眶通紅,淚水瞬間落下,他依依不舍的道了句,“外祖父!”
蕭瑾年話音剛落,隻見山匪提刀向季黎揮來,季黎抽出腰間大刀,一個橫擋。
呲~
鐵器相碰的尖銳聲在蕭瑾年耳邊響起,蕭瑾年來不及多想,貪生怕死的他一把拉起身後陳玉的手,向前跑去。
而季黎手中的刀還在和山匪手裡的刀僵持着,季黎因動氣動怒而腹痛不止,他的左手因毒發而被漸漸腐爛成白骨,他隻能單手握住刀柄,右手胳膊肘抵着刀身,削鐵如泥的刀身鋒利如鐵,泛着森森寒芒。
刀身劃破季黎胳膊上的衣服後,才嵌入他皮肉三分,鮮血從他壯實的臂膀上緩緩流落。
“啊額~”
季黎因痛而呻吟,他的臉色煞白一片,一雙滄桑的眸中遍布紅絲,将眸子染的猩紅。
季黎因胳膊上被毒藥腐爛的疼痛而導緻他的力氣逐漸變小,山匪見此,眉眼一沉,眸光一冷,握刀柄的手往下狠狠一壓一挑。
鮮血四濺,血肉淋漓,季黎的右臂被活生生斬斷,掉落地面。
而季黎手中的刀也被翻飛在地。
“額啊!!!”
刀落地的哐當聲和季黎的慘叫聲幾乎是同時響起。
季黎一聲痛呼哀嚎,如猛虎震嘯山林,響徹天地。
季黎因全身痛苦而倒在地面,此刻的他頭發瘋散,面上鮮血污泥糊了一臉。
他因痛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他氣喘如牛,額角青筋因痛暴起。
季黎知道,今日濉州便是他的葬身之地。
男兒欲報君恩重,死到沙場是善終。
季黎身為武将,他為國為君而死,是死得其所,他無甚可悔。
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
季黎知道,生老病死人人都逃不掉,隻不過是早晚的問題。所以,季黎一死倒也不怕,隻是他害怕他死後,又有什麼臉面去地下見先帝?
若先帝質問他,繁錦城一戰,為何五十萬大軍還沒開打就全軍覆沒,那他又該如何回答呢?
季黎思及此,一顆晶瑩剔透的淚水從他眼角滑落到嘴裡下,這是一滴苦淚。
這滴淚,是他的不甘與悔恨。
他不甘這場仗的不戰而敗,也悔恨自己太過順着蕭瑾年的胡作非為了。
就在季黎心灰意冷,滿心絕望的閉眼時,隻聽轟隆一聲巨響,天上驚雷一閃而過,伴随雷聲而來的還有大刀插入季黎身體的聲音。
原來是山匪将大刀插進了季黎的胸口處。
身上的巨痛讓季黎隻覺體溫和鮮血在慢慢流失,直到他的意識散盡,他才徹底死去。
空中烏雲蔽日,陰風陣陣,而這群山匪卻縱馬飛奔,快速離去。
空中下起了蒙蒙細雨,而蕭瑾年卻還拉着陳玉的手在雨中瘋狂的向前飛馳。
身後的陳玉卻一臉悲憫的看着蕭瑾年。
蕭瑾年在慌亂無措中已經分不清東西南北,他隻知哪條路上安全,他就往哪跑。
可繁錦城安全的逃生路口都被山匪堵住,唯一安全的路,隻有通往濉州北門的那一條道路。
雨水浸濕蕭瑾年的衣衫長發,此刻的他無比狼狽,與平時高高在上,身穿錦衣華服的南國皇帝大不一樣。
現在的他已經沒有一點皇帝的威嚴,他就好像是一個逃命的難民,身上高貴的氣質在逃命和備受驚吓的過程中,早已不複存在。
但即便是逃命,蕭瑾年握着陳玉的手卻也不曾松開一分。
陳玉不想跟着蕭瑾年出繁錦城後喪命,便止了腳步,蕭瑾年見陳玉不跑了,他止步疑惑的轉頭看向陳玉,他将氣息喘勻後才問了句,“怎麼了陳玉?”
陳玉松開了蕭瑾年的手,他一臉平靜的解釋道:“陛下,草民不想跑了,你趕緊逃命去吧!”
蕭瑾年以為陳玉是在和他耍小性子,但狂奔了一路的蕭瑾年此刻沒有太多精力去和陳玉講道理,也沒有耐心去哄勸陳玉聽話。
蕭瑾年此刻隻有滿腔憤怒,要不是陳玉引誘他禦駕親征,來繁錦城,他的五十萬大軍根本就不會不戰自敗,全軍覆沒。
現在陳玉竟還在和他鬧性子,蕭瑾年一腔怒火瞬間噴湧而出,他怒吼道:“陳玉,你又在和朕鬧什麼脾氣?現在是命懸一線之際,你不跑,要在這裡等死嗎?”
陳玉聲音淡淡的應了一句,“是!”
蕭瑾年聞言,冷笑一聲,“好啊!你想死是吧?朕成全你!”蕭瑾年說着,便用兩隻手一把掐住陳玉的脖頸,他似一隻失了理智的野獸般,死死捏住陳玉的脖頸,嘴中惡狠狠道:“反正你也不是陳浩,朕的外祖父、五十萬大軍和朕一起随行的一百位文臣武将皆因你而死,朕掐死你,讓你下去給他們賠罪!”
陳玉被掐的喘不上氣時,他雙手用力将蕭瑾年狠狠往後一推。
陳玉的發絲在風雨中散落下來,他面色慘白,唇瓣通紅,再加上瘦弱的身軀和清冷的氣質,有一種破碎的美感,仿若他是一塊将碎不碎的玉,讓人隻看一眼,便生出了幾分憐愛。
陳玉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氣,而手無縛雞之力的蕭瑾年卻被他推的猛然一個踉跄,摔倒在地。
蕭瑾年一屁股坐在地上時,坑坑窪窪的水溝裡,泥水四濺,濺了他一身。
就在蕭瑾年剛起身時,隻見身後騎着馬的山匪掄着大刀向前狂奔,蕭瑾年的怒氣瞬間消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滿臉驚恐。
他着急忙慌的對陳玉說道:“陳玉,你不是想死嗎?那你就替朕去抵擋這些山匪,,反正你也是南國子民,你為君而死,也算死的其所了。”
蕭瑾年說着,便将剛從地面上爬起身的陳玉猛然往後一推後,便轉身,頭也不回的往前奔去。
陳玉看着蕭瑾年決絕離去的背影,他不由苦笑出聲。
生死面前見人心,萬般事情見人性。
這個貪生怕死,涼薄無情的蕭瑾年,他根本就沒有心,怎麼可能會真心愛陳浩?
陳玉站定身形,看見跑到無影無蹤的蕭瑾年後,才轉身對馬上的山匪雙膝跪下。
山匪停住了馬蹄,領頭的山匪從袖中拿出一個白玉瓷瓶扔給陳玉,陳玉穩穩接過後,山匪才緩緩開口,“主子說了,從現在起,你自由了!走吧!”
山匪口中的主子是蕭曦澤。
陳玉對山匪行了一禮後,才站起身,剛轉身向前走了幾步時,隻見白光一閃,陳玉人頭頓時落地。
陳玉手中的藥瓶滾落地面,發出了一記清脆的響聲。
而山匪手中如鏡的刀身上,被鮮血染滿,後又被冰冷的雨水沖刷的幹幹淨淨。
蕭曦澤派人殺陳玉是因為要斬草除根,畢竟蕭瑾年被古月人抓了也有蕭曦澤一份功勞,若到時陳玉把這件事捅穿,讓南國的史官知道了,那他豈不是要背負一個殺害親族的罪名?
山匪見陳玉的無頭屍體倒地後,才帶着身後人,騎馬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