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夜晚,空中一聲驚雷炸響,随後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主卧中,陸孚和裴嗣音兩人一道躺在床榻上,隻是被褥卻是各蓋各的。
裴嗣音緩緩開口問道:“陸孚,焦大夫驗出陸昭中的是什麼毒了嗎?”
陸孚平靜開口,“千葉毒,用千片有毒的葉子放在一起搗碎成汁制成,味苦澀,但可加在食物酒水飯菜裡,使人中毒。服千葉者,會使人頭暈目眩,嘔吐惡心,食欲不振,噩夢連連等,還會使人精神不好,天天昏昏沉沉,喜歡嗜睡。千葉是慢性毒藥,一旦服藥,中途如果停藥,服藥人的身體會變得弱不禁風,停藥一月内,必使人狂躁而死。”
裴嗣音聽的隻覺後背發涼,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裴嗣音不解道:“你那日說,我哥哥要害陸昭,他的動機是什麼?”
陸孚分析道:“從他給昭兒下千葉來看,他應該不想讓昭兒快點死。他和皇後苟且,而我布置在宮中的探子也打探到皇後是真心喜歡他。所以我若沒猜錯,她在表面上故意對昭兒好,是想借皇後的手殺掉昭兒,因為隻有裴子衿對昭兒好,皇後才會吃醋,但皇後隻要一殺昭兒,我和皇後就會形成對立之勢,但若我不計較皇後殺了昭兒,那他就會以此事斷定昭兒不是我的軟肋,但昭兒死了,對他來說也不虧。至于下毒,是為了以防萬一,發生什麼變故。”
經陸孚一解釋,裴嗣音恍然大悟。
裴嗣音在此刻突然有些不懂裴子衿了,因為在裴嗣音心裡,裴子衿一直都是個溫柔的人,他從沒見過裴子衿殺人,也不曾見過裴子衿那兇狠殘忍的一面。
可裴嗣音卻一直不知,裴子衿隻是不想把這世間醜惡的一面呈現在裴嗣音面前,他想用自己的方式去保護照顧裴嗣音,他不想裴嗣音長大,因為長大就意味着裴嗣音再也不能過擔風袖月的生活。
可生而為人,誰的一生又是一帆風順呢?裴嗣音就算被裴子衿保護的再好,以後終有一日也會經曆這世間風雨,人生百态。
千鑿成才,百難成人。
屆時,裴嗣音就算不想長大,也會被迫長大。
裴嗣音輕歎,“死者長已矣,生者當勉勵。陸昭既已下葬,你也别太傷心了。”
陸孚對陸昭有惋惜之情,畢竟是自己同父同母的妹妹,又與自己一同生活了許多年,她心裡有些不舍,但說傷心,倒也不至于。
陸孚翻了個身,緩緩開口,“嗣音,你今後會陪我一輩子嗎?”
裴嗣音想都沒想,便應道:“好!”
裴嗣音的回應似一團火融了陸孚胸腔裡那顆冰封的心。陸孚此刻不僅覺得一團暖流湧上心頭更覺得躺在她身後的裴嗣音讓他無比安心,就好像一顆心有了着落有了歸宿一般。
在皇宮中當差多年,樹敵無數,他好久都沒有像今晚這麼放松過了。
子時三刻已過,裴嗣音和陸孚皆都困意湧上心頭,漸漸睡去。
雨淅淅瀝瀝,下了一整夜,直到第二日,天光大亮,也未停歇。
祈壽宮内,韶衡跪在毛毯鋪好的地上,對着身坐在高位上的蔣婷,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的谏言道:“娘娘,陛下近幾年,寵妖後,信奸佞,冤殺忠臣,肆意揮霍國庫,如今,端州爆發瘟疫,甯州禹州大旱,霍北城洪災泛濫,而朝廷又因開支無度而支不出銀兩赈災救民。因陛下不管百姓,各地百姓因天災人禍不得不放棄田産,背井離鄉,成為流民。失田則無民,無民則亡國。若朝廷一直不派人管理此事,興朝危矣。”
蔣婷輕歎氣,一臉無奈,“前朝的事哀家聽說了,真是苦了那八十多位冤死的大臣了。韶大人,其實您說的,哀家又何嘗不知?哀家也想出面,替百姓解決災難,替枉死的忠臣申冤,但你也看見了,哀家與陛下常年不睦,陛下以後宮不得幹政為由,軟禁哀家。如今朝中被皇後和周灏所把持,哀家無權無勢,又無自由,哀家就算有心想為百姓出力,想為百官做主,也是有心無力啊!”
“臣知曉娘娘的難處,可如今,陛下誰的話都不聽,臣等也是沒有辦法,這才來祈壽宮求您出面,主持大局。”
韶衡話音剛落,隻聽遠處傳來容烨的不悅聲,“韶卿真是大膽,竟敢來到後宮,與太後訴說朕的不是?”
韶衡對着容烨行了一禮,“臣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
容烨走到韶衡面前,冷笑一聲,“韶衡,嘴上說着萬歲,估摸着心裡早就咒朕死了吧?”
蔣婷怒道:“陛下,請您慎言!”
容烨緩了緩心情,他走到高位上坐下,一臉居高臨下的睥睨着面前的韶衡,“韶衡,你剛才說朕軟禁太後,寵信奸佞,還說朕開支無度,不管百姓死活,那你跟朕說說,朕怎麼不管百姓死活,又怎麼寵信奸佞,開支無度了?”
蔣婷知道,容烨是個聽不得一點忠言的人,再加上他性格暴虐殘忍,一言不合就要殺人。
韶衡是興朝唯一的文人脊梁,他不能死,否則,容烨一連殺害兩傑,他定會擔上千古罵名的。
蔣婷連忙打斷道:“陛下今日累了,有什麼話改日再說。韶大人,您先下去吧!”
韶衡知道蔣婷是想保住自己,但韶衡卻不是貪生怕死之輩,身為興南四傑之一,他在興朝是受臣子尊敬,百姓擁戴的。
韶衡不怕死,隻怕死的不能其所。
在韶衡看來,忠臣不畏死,死也要谏,奸臣隻為生,生逐名利。
所以今日,他為了天下蒼生,為了江山社稷,他要死谏大興。而他來時,就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韶衡行了一禮,“太後,事君以忠,犯顔以谏。所以臣今日必須要把話說完。”韶衡苦口婆心勸容烨道:“陛下,您可知端州的瘟疫,甯州禹州的大旱,霍北城的洪災,這三州一城的百姓死傷無數,因朝廷遲遲不派人來赈災救民,這三州一城的百姓不是被迫把自己賣給官紳富戶家成為奴隸,以求安身裹腹,便是棄了田産,四處漂泊流浪,變作流民。陛下你可曾去看過京畿城外的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百姓為了能活下去,甚至易子而食。”韶衡越說越覺心痛,他紅了眼眶,穩了穩情緒,才又一本正經道:“民有三患,饑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勞者不得息,而興朝各地的百姓都在經曆此三患,若常此放任下去,日後起義的百姓将會越來越多,興朝就會有亡國之患。至于陛下,您在興朝各地四處建立神仙廟,這才使得國庫虧空,無錢去赈災救民。但陛下可知,這京畿城外,已經有一支名叫大乘教的組織揭竿起義了,亂世之中,百姓疾苦,而起義軍就會趁此時機迅速壯大,俗話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如今興朝各地吃不上飯,活不下去的百姓不是紛紛加入了起義軍就是打着大乘教起義軍的名号,在各地發起暴亂。若有朝一日,流民災民聯合着起義軍紛紛闖進京畿,那會是個什麼後果,陛下可想過?”
容烨眸中閃過一絲殺氣,他應答自如,“若真有那一日,那朕就發兵,禦駕親征,将這群造反的刁民全部殺了不就好了。”
韶衡冷笑一聲,“有民而後有君,有天下而後有國。陛下,若一味濫殺無辜,待這天下人都被您殺光後,您一人高坐龍椅之上,還有何意義?”韶衡輕歎,“陛下,這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則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則失天下。所以臣今日想要勸谏陛下,為天下蒼生,為江山社稷,還請陛下殺妖後,誅奸臣,開倉放銀,赈災濟民。”
容烨聞言,頓時火冒三丈,龍顔大怒,“殺妖後,你是要朕殺了自己的皇後嗎?還有誅奸臣,誰是奸臣?”
面對容烨的怒火,韶衡絲毫不懼,他不急不慢,一字一句,面不改色道:“周灏貪墨無度,冤殺忠臣八十多位,他犯下累累惡行,陛下應當抄了他的家,将他家裡貪來的金銀珠寶全部赈災濟民。”
韶衡這句話倒是說進了容烨的心底,容烨氣消了一半,畢竟當初他放任周灏去抄家,就是在等群臣上奏,殺了周灏。
容烨微微點頭,“周灏貪墨無度,冤殺八十多位大臣,确實該死!但現在還不能殺,至于皇後,你若再說要讓朕殺她的話,朕就先誅了你九族。”
容烨之所以現在不殺周灏,是因為周灏還沒有殺到六部,他想靜觀其變,再等等!
韶衡卻雙膝下跪對着容烨行了一禮,“陛下,皇後是紅顔禍水,禍國殃民,陛下正是因為被他迷惑,所以才犯下諸多大錯,擾的百姓苦不堪言,天怒人怨。若陛下不罷黜她的後位,再将她誅殺,那将天下不安,社稷不穩。”
奚夢兒是容烨的逆鱗,韶衡批逆龍鱗,令容烨怒不可遏。
容烨氣的一拍桌子,厲聲道:“韶衡,朕念在你是兩朝元老又是興南四傑之一的份上,才讓你頂嘴到現在都沒殺你。你不要得寸進尺,否則朕現在就能叫人将你拖出去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