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蘭随口問道:“這麼晚不睡,找為師何事?”
邵懷澈笑的一臉人畜無害,“我就是想你了,過來找你聊聊天。”
白清蘭随口問道:“你想聊什麼?”
邵懷澈走上前,一臉殷勤,“師傅,我來幫你扇。”
白清蘭把團扇遞給邵懷澈,邵懷澈接過後蹲下身,白府庭院的地面是用石塊鋪成,地面每天都有人打掃,潔淨無塵。
邵懷澈直接席地而坐,他一邊恭恭敬敬給白清蘭扇風一邊問道:“師傅,話說你會陪我一輩子嗎?”
白清蘭果斷否定,“不會,不管是以朋友亦或親人的方式,我都不可能陪你一輩子!”
白清蘭一句話将邵懷澈再次打入深淵,他此刻心裡無比失落。
邵懷澈耷拉着腦袋,方才還活潑開朗的少年現在卻像是個打霜的茄子,瞬間蔫了。
邵懷澈聲音晦暗,“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白清蘭無視他的情緒,隻聲音如常,“世間能相伴終老者,世所罕見,少之又少!這個世界上沒有誰能夠真正陪誰一輩子,哪怕就算是夫妻,也躲不過天災人禍,每個人的命數自有天定,每個人所走的道路也各不相同,所以相伴一輩子,無稽之談。”
邵懷澈想了想,才慎重問道:“那夫妻是可以相伴半輩子的吧?師傅,要不等我長大了,我娶你吧!”
白清蘭微微搖頭,“不行!”
邵懷澈不解,“為什麼啊?”
“因為……”白清蘭頓了頓,看着旁邊一顆枝繁葉茂的參天古樹,笑意溫柔缱绻,“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拟将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古樹後邊,陌風和月辰身穿夜行衣藏于樹後,今晚他們守在樹後,是要在暗中保護着白清蘭的安全。
樹上的月辰因不愛讀書識字,所以許多詩詞古文他聽得懂但不知其意。
月辰因不知此詩何意,便向陌風虛心求教。
陌風解釋道:“是指一位少女在春天杏花開的正好時,去陌上郊遊。中途遇上了一位俊俏公子,公子風度翩翩,英俊潇灑,少女隻看了公子一眼便動了心。少女想以身相許嫁給公子,一生一世就此休。縱使被公子無請抛棄,少女也不會後悔更不會害羞。”
看着陌風那解釋時一本正經的模樣,月辰不由低聲笑道:“陌風,主子是望着這棵樹在念詩,難不成主子心儀的人是你?”
月辰打趣道:“我的天爺啊,主子要是真相中了你,那你可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呀!”月辰覺得自己說的不對,畢竟陌風是男子,鳳凰一詞不适合他。月辰立馬改口道:“不對不對,應該是變龍了。”
月辰嘿嘿笑道:“陌風,你要是飛身化作龍,可别忘了提拔提拔我,苟富貴勿相忘。”
面對月辰的胡說八道,陌風懶得搭理他。
但月辰有一句卻被他記在了心裡,那便是陌風确實不是鳳凰,因為鳳凰是他的主子白清蘭。
如果可以,他想做一顆平平無奇的梧桐樹。
有鳳來儀,非悟不栖!
他隻想在鳳凰飛累時,能讓她停在樹上歇一歇。
陌風收回思緒,沉心靜氣,他的目光又再次轉向樹下的白清蘭和邵懷澈,邵懷澈已經委屈的掉下了淚水。
他不明白,白清蘭為什麼不喜歡他?為什麼要像他那些所謂的親朋好友那樣抛棄他,嫌棄他!
他身邊已經沒有親朋好友了,如果連白清蘭都不要他了,那他該怎麼辦?該怎麼活下去?
邵懷澈越想越氣,十三歲的邵懷澈畢竟還小,他還是個孩子心性,他當着白清蘭的面氣的嚎啕大哭起來。
白清蘭隻能無奈勸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而每個人有聚就必然有散,這是常事,所以懷澈,你不僅要習慣孤獨寂寞還要習慣離合聚散。不過你要明白,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會覺得誰重要,你就算死了,這世上的人還是會照常生活。所以你若是一心求死,當你真正死後,沒有人會記得你,更不會有人認識你。而那些害你的人,他們隻會慶幸,你終于死了,因為隻有你死了,害你的人的人才會為自己掩蓋對你不好的罪行,待謊話說多了,他們自己信了的時候,他們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在這世間快活逍遙了。”
邵懷澈抽噎道:“那我該怎麼辦?”
“振作起來,然後堂堂正正的回去,以自己的方式去複仇,去經曆,去成長,讓傷害你的所有人都得到應有的報應,至于你自己,就将這一生活的光芒萬丈,受萬人敬仰。”
“去複仇?”邵懷澈喃喃道。
易貞是個善良的女人,從小就教邵懷澈,與人為善,于己為善;與人有路,于己有退。
還對邵懷澈說,“不要把人心想的太壞,也不要把自己的心胸變得狹窄,處處猜忌别人,因為唯寬可以容人,唯厚可以載物。能容小人,方成君子。”易貞末了還不忘補充道:“惡行自有惡報,因果循環不可逃。所以不要做惡事,否則會遭天譴報應的。”
邵懷澈止了哭泣,擦幹淚水。他話鋒一轉,問道:“師傅,你怕遭報應嗎?”
白清蘭淺淺一笑,“遭報應的人是有心作惡之人,我無心作惡,行的端坐的正,何須懼怕報應?”
白清蘭說的是違心之話,畢竟白清蘭的手上早已染滿了鮮血,洗不幹淨了。
隻是高傲自大,桀骜不馴的他又怎麼可能會承認,她會懼怕這小小的報應?
邵懷澈聽白清蘭一番開導,他立馬就想明白了。
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雖惡不罰
所以他回去向邵家複仇也隻不過是因為他那些所謂的親戚該死而已,這是他們欠他的,所以他向他們逃回公道是正當名分之事,上天不會懲罰他。
受教的邵懷澈立馬變臉和翻書一樣快,他瞬間就從失落的心情裡走了出來,取而代之的又是一臉活潑開朗的笑。
自邵懷澈那日和白清蘭談話後,邵懷澈對于學武識字便更加用功了,為了學好武功,他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為了念好書,他頭懸梁錐刺股。
因為在邵懷澈心裡,他隻有練就了一身本領,才能回去順利複仇。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時間就在不知不覺間悄然而逝,一轉眼,就到了建興三十八年。
建興三十八年秋,自邵懷澈離去後,他們就再也不曾見過面了。
“吱呀——!”
木門一張一合的聲音打斷了陌風的思緒,陌風後知後覺的回神,看向樹下時,隻見白清蘭已經站在門外。
陌風立馬将鬥笠放在樹上的枝桠上,他施展輕功,飛身到白清蘭身側。
“清蘭,我們就是路過!”
佘硯怕白清蘭誤會,他快速解釋。
解釋完後,才笑的一臉傻模傻樣,他面容慈祥,臉上的皺紋都因他的笑而顯得更為深沉。
白清蘭對着佘硯溫柔一笑,“知道了義父!”
白清蘭一聲義父叫到了佘硯心裡,佘硯瞬間覺得一顆心髒比抹了蜜還甜。
語畢,白清蘭伸手就握住了陌風的手,陌風頓時不知所措,面色一僵。
白清蘭可不管他的反應,拉着他就往前慢悠悠走着。
白清蘭一本正經問道:“陌風,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子啊?”
“什…什麼?”陌風被白清蘭問的一頭霧水。
白清蘭也不在意,她續道:“是溫柔賢淑,賢良淑德的還是熱情似火,妖豔舞姬又或者溫婉可人,善解人意?”
陌風心裡一震,主子這是要讓我娶妻生子嗎?
陌風哽咽了幾下,他腦子裡迅速組織語言起來,“主子,屬下此生隻想待在您身邊,沒有心思娶妻生子!”
白清蘭知道陌風誤解了她的意思,白清蘭輕笑一聲,“你想什麼呢?我是再問你,像你這樣的男人一般會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陌風心裡更為震驚,他的第一個想法便是主子難不成要嫁人了?
陌風小心翼翼的開口,“主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白清蘭也不隐瞞陌風,她臉頰微紅,含羞帶怯的點點頭。
白清蘭的反應讓陌風瞬間如遭雷擊,她不可思議的問了一句,“主子當真有心上人了嗎?”
白清蘭眉眼微沉,“你還有膽子來質問我了?”
陌風輕歎,聲音都啞了幾分,“屬下失禮,請主子責罰!”
“我今日心情好,不想罰你!”
“謝主子!”
陌風從來沒有聽白清蘭主動說過自己有心上人,哪怕白清蘭嫁給楚熙,陌風的心也沒有像這般痛過,因為他明白,白清蘭不喜歡楚熙,嫁他也隻是暫時的,白清蘭都沒讓楚熙碰過她,所以他一點也不擔心白清蘭會真的喜歡他。
可是現在白清蘭竟然主動說自己有心上人了,陌風心想,或許這個心上人就是屋裡的邵懷澈吧!
陌風面上雖無表情,可心裡卻隐隐作痛,泛着苦澀。畢竟守護白清蘭數十年的人是他,将白清蘭視做珍寶的人也是他,在榻上與白清蘭翻雲覆雨之人還是他,可現在,白清蘭居然與他說,自己有心愛之人了……
那他又算什麼?一個玩物嗎?
雖說他是白清蘭的影衛,不該動情,但他同時也是個人,馴影室雖能用冰蠶毒控制影衛的身軀,但卻控制不了他們的心。
因為生而為人,七情六欲,是與生俱來,是上天所給,沒人能夠完全将其剝奪。
陌風在心裡暗自強行壓下這股在他認為自己不該有的心痛,他強顔歡笑,“那屬下要恭喜主子覓得良緣了。”
陌風面上笑的越自然,如烈火般的痛就将心髒焚燒的越發徹底。
可他還是用馴影室的規矩在心底默默告誡自己,自己不過是個影衛,為主子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是自己應做的本分。自己不該對主子存有不潔的心思,否則要受千刀萬剮之刑的。
陌風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這才将情緒強行平複。
白清蘭觀察着他的一舉一動,知道陌風這是吃醋傷心了。
白清蘭止住腳步,陌風也迅速停下腳步,規規矩矩立在白清蘭身後。
陌風除了腰杆挺得筆直外,他低眉垂首,雙眼沒有直視白清蘭。
白清蘭轉身擡頭望向他的臉,那雙勾人媚眼此刻已失去了光彩,變得死氣沉沉。
白清蘭命令道:“頭低下點!”
陌風聽令,他抿了抿薄唇,才對着她雙膝跪地,白清蘭也不在意,她将頭湊近,對着他那薄如蟬翼的紅唇親了一口,才俯身在陌風耳邊輕聲道:“陌風,我想要夫君了。你當我夫君好不好?”
白清蘭在今日向陌風表達自己的心意,就是故意讓屋中的邵懷澈知曉,她要用實際行動告訴邵懷澈,他有喜歡的人,幼時童言無忌,要娶她的話就忘了吧。
白清蘭想讓邵懷澈徹底死心!
陌風聞言,冰封的心似又感受到了溫暖活過來一般,陌風隻覺一股莫名其妙的溫熱順着心髒處傳到四肢百骸,随後又沖上了臉頰,讓陌風的臉瞬間通紅。
但陌風又随即反應過來,自己不過是個影衛,他何德何能,能得主子的青睐?
陌風剛想拒絕,就被白清蘭用白嫩的指尖點住了那張柔軟的唇瓣。
白清蘭抿唇一笑,“我隻想問你一句,我把自己送給你了,你要是不要?”
陌風對上白清蘭那雙靈動泛水的桃花眼,他被這雙眼和白清蘭此刻的溫柔給迷的神魂颠倒,他下意識的道了句,“要!”
語畢時,他才又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他應該拒絕的。
白清蘭是主子他是奴,其一門不當戶不對,其二他一個從屍山血海,爛泥污水裡爬出來的人,又怎麼能去染髒了他拿命護了十年的主子呢?
污泥之身,蜉蝣之命,怎敢妄圖春華?
陌風回神擡頭,剛想辯解時,白清蘭已轉身走遠。
見白清蘭獨自離去,身後的佘硯和虞珺卿才都走到他身側,佘硯一邊将陌風扶起一邊樂的白須亂顫,“臭小子,你還真是有福,能入清蘭的眼。”
陌風此刻心情不知是喜是悲,他聲音如常,“佘将軍,您就别開玩笑了。或許主子今日說心儀我,隻是一時興起呢?”
佘硯聞言笑的更是合不攏嘴,佘硯苦口婆心的勸道:“傻小子,老夫我是過來人,方才我看清蘭對你表達心意時那一臉害羞又期待的模樣,她分明就是看上你了,你呀,也不要不好意思,她既然都已經勇敢的向你表明心意了,那你就要好好把握住這次機會,你要知道,兩情相悅的愛是不看身份地位的。而且呀,你這小子人雖傻了點,但把清蘭交給你,老夫還是一萬個放心的。”
通過這幾日相處,佘硯已經将白清蘭當做自己心裡最親的女兒了,而白清蘭也成為了佘硯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所以他自然是希望白清蘭能真正幸福。
而陌風,他通過這幾日和陌風的相處,發現他人雖冷了些,但對白清蘭是真的忠誠,所以把白清蘭交給陌風,他是贊成的。
佘硯語畢,不善言辭的陌風微微一笑表示感謝。
佘硯對于陌風那張雖然精緻華貴但一直冷着的臉無奈道:“既然你已經聽進去我的話了,那你還站在這跟個木頭一樣杵着幹什麼?”
陌風不解佘硯的意思,他滿臉疑惑的看向佘硯。
佘硯有些恨鐵不成鋼,但還是催促道:“追上去啊!”
後知後覺的陌風才應道:“哦…哦好!”
待陌風離去後,虞珺卿才跟着佘硯轉身離去,兩人邊走邊聊陌風和白清蘭之間的趣事,一路上有說有笑,好不自在。
而從房中出來的邵懷澈眉目卻陰翳了幾分,方才白清蘭對陌風表白心意的話,邵懷澈一字不漏的聽全了。
這些話對邵懷澈而言,是鑽心徹骨的痛。
因為經過這幾年的經曆和成長,邵懷澈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心慈手軟,善良單純的邵懷澈呢?
如今的他不僅僅想要回古月向邵家複仇,他還有想當王的野心,更想娶了白清蘭當妻子,因為他沒有親人了,而白清蘭曾經告訴過他,親朋好友不能陪伴他一生,但妻子可以陪伴他半輩子。
半輩子就半輩子吧,一生太長,隻争朝夕。而人活一世,得一心儀之人,半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