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蔣婷,容烨雖恨他,但心裡最深處卻依舊愛這個含辛茹苦将自己養大的母親,他深知蔣婷對他沒有惡意,也不會算計自己,可就是蔣婷那該死的控制欲和暴脾氣将容烨逼到了懸崖邊上,退一步萬丈深淵,可是不退,就要被日日困在牢籠裡,不得自由。
容烨進退兩難,最後被徹底逼瘋。
容烨瞥了一眼站在大殿前,還一臉怒氣的吳丹。
吳丹在容烨登基第二年,曾對容烨呈上過一篇“勸君書”的奏折。
折上寫着:
臣為官多年,深受先帝恩惠,感恩戴德,銘感五内
現先皇已逝,臣既為興臣,又輔佐陛下,自當竭盡全力,忠心耿耿
今妖後禍國,宦官當政,權臣掌權,陛下皇權不穩,朝中亂作一團,百姓民不聊生
臣既食君祿,應擔君憂。
今上書一封,謹用條陳,裨萬分一。
君者,天下臣民萬物之主也。惟其為天下臣民萬物之主,責任至重。
百姓者,陛下之家人也。
國以民立,民以國存。無民則國何?
太宗曾言:“為君之道,必須先存百姓,若損百姓以奉其身猶割股以啖腹,腹飽而身斃。”
陛下聰穎,若做明君,就當知曉,惟君民共治,上下相通,民隐得以上達,君慧亦得以下逮的道理。
陛下天資英斷,睿識絕人,本可效仿堯舜為國之賢明君主,怎奈小人當道,奸佞誤國。
恕臣上書不敬之言,苟利國家,不避斧钺。
妖後亂政,權臣掌權,宦官亂國,當誅其九族,以正朝綱。
自古蠹衆而木折,隙大而牆壞
朝堂奸佞繁多,小人成堆,而陛下也應當學會辨别忠奸,親賢臣,遠小人,殺奸佞,信忠良,以此壯大興朝,令興朝長盛不衰
權臣不宜獨任,朝綱不可久馳
陛下,臣字字句句皆為肺腑之言,不為悅,不過計,披肝瀝膽,直言勸谏
望陛下聽臣一言,早做決斷
——臣吳丹上書
折上所寫長篇大論,但一字一句,無不是在觸碰容烨的底線。
可想着吳丹乃國之重臣,容烨也就忍了他的無理之言,如今吳丹竟又進言,說他昏庸無道,隻聽得進讒言,所以才會提拔像裴子衿這樣的蛀蟲。
容烨是一國之君,他吳丹不過是個臣子,竟敢以長輩的姿态批逆龍鱗,觸怒龍顔,真是不知死活?
容烨龍顔大怒,“來人,将吳丹拉下來,斬了!”
此話一落,大殿内一片寂靜。
吳丹聞言,心中不悲不喜,異常平靜。
因為他早就知道,容烨昏庸無道,隻會寵信奸佞,偏愛妖後,不會容得下忠臣良将給他的建議。
容烨登基的第一年,吳丹也曾想過辭官還鄉,此後不入朝堂,可是他也曾答應過先帝,若以後皇太孫即位,他也要盡心盡力輔佐這不成氣候的皇太孫。
君子一諾值千金,更何況先帝對他有提攜之恩,吳丹不是不懂感恩的人。
吳丹苦笑一聲,今日雖落得斬首的下場,可他到了地底下,也算是不負先帝重托了。
門外,兩個禦林衛走了進來。
吳丹對着那高坐皇位,面上無一絲溫情的容烨行了一禮,他字字句句,說的铿锵有力,清晰可聞,“自古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陛下,臣雖死,但臣無愧于您,也無愧于先帝,更無愧于興朝。臣一死無懼,望陛下珍重!”
吳丹語畢,轉身便随禦林衛離去,可沒走兩步,卻被一位大臣叫住,“陛下!”
這位大臣身穿深藍色官袍,大步流星的走到大殿中央。
大臣兩鬓斑白,身形雖瘦弱但康健,他雖臉上褶皺成堆,但紅光滿面,身軀挺拔,走起路來,健步如飛。
大臣便是韶衡,也是被容烨提拔的大臣,現封為鴻胪寺卿,官居正三品。
韶衡替吳丹求情道:“陛下,相國忠心為國,一心為君,雖口出妄言,但也是為陛下着想,相國一言,罪不至死,還請陛下三思,從輕發落!”
容烨是鐵了心要殺吳丹,他聲音越發冷冽,“今日誰求情,就和吳丹同罪,一律斬首示衆。”
“哀家看誰敢?”
蔣婷怒呵的聲音尖銳鋒利,極具威嚴,如利箭一般,響徹整個大殿。
忠臣紛紛轉身,去向後邊身穿鳳袍,被婢子攙扶着緩緩行來的蔣婷行了一禮,“臣等參見太後,太後娘娘,萬福金安!”
蔣婷一臉怒氣,他走路時步子又穩又快,他邊走邊擡手,示意群臣平身,衆人起身後,又轉身看向容烨。
蔣婷那雙蘊含着怒火的眸子目不斜視的瞪着容烨,容烨被看的心裡發怵,雙腿打顫。
因為容烨小的時候,蔣婷就是喜歡用這雙怒氣沖沖的眸子瞪着自己,而後辱罵羞辱自己。
所以他的害怕是下意識的。
蔣婷身形筆直的站在大殿上,他冷笑一聲,“皇帝,無人束縛,耀武揚威的日子過久了,所以你在朝堂上是越發不知輕重了是吧?就連先帝留下來的輔政大臣都敢殺,你是真不怕留下千古罵名嗎?”
在大臣面前,被蔣婷一馴,容烨隻覺顔面掃地,他面上雖氣的臉紅筋漲,心裡怒火中燒,可他心裡的自卑敏感又開始提醒着他,要隐忍,在外人面前要假裝孝順懂事,要沉住氣,可是隐忍下來的結果無非就是委屈了自己。
一陣嬌俏可人得聲音傳入衆朝臣的耳中。
“太後娘娘,這是朝堂不是祈壽宮,娘娘就算耍威風也不該來大殿上,更不應當着群臣的面來恐吓陛下,畢竟陛下是天子,娘娘此舉,難不成是在說陛下心智如三歲小孩,到現在萬事還要聽娘娘決斷嗎?”
此話一出,朝堂上又是議論聲一片。
蔣婷氣的轉過身去,在看到奚夢兒身穿鳳袍,笑意盈盈的看向自己時,她怒氣填胸,呵斥道:“哀家在教育自己的兒子,而你這個禍國殃民的妖女,不在錦繡宮裡好好待着,竟敢跑到大堂之上來興風作浪。你以為你仗着皇帝恩寵,就可以無法無天了嗎?”
蔣婷面色陰沉,命令道:“來人!”
四個禦林衛走了進來,靜靜站在奚夢兒身後,對着蔣婷行了一禮。
“傳哀家的旨,從即日起,沒收皇後玺绶,罷黜奚夢兒皇後之位,貶為庶人,現拖下去,立即斬首示衆。”
蔣婷話音剛落,隻聽容烨厲聲道:“朕看誰敢動手?”
容烨龍顔大怒,令四個禦林衛隻能站立在原地不動,處在進退兩難之間。
容烨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他的怒氣才消了一點,“傳朕旨意,太後瘋魔,剛才所說的話,全是太後胡言亂語,史官不得記,違令者斬!”
蔣婷怒目切齒,惱羞成怒下,他聲嘶力竭吼道:“容烨,你寵幸妖後,偏寵奸佞,你就不怕國破家亡嗎?”
一句話讓容烨徹底暴怒,“來人,将太後押去祈壽宮,禁足七日,期間無朕聖旨不得出。”
蔣婷有些不可思議,她氣的不顧形象,開始當場咆哮大殿,“容烨,你瘋了嗎?你竟敢禁足你的母親!”
四個禦林衛聞言,隻好無奈的将蔣婷押了出去。
蔣婷知道,自己手無實權,他無法,隻得怒氣沖沖的轉身離去。
奚夢兒行了一禮,“陛下,自古後宮不得幹政,所以臣妾也就行先退下了。”
容烨點點頭,奚夢兒也轉身離去。
容烨穩了穩情緒,被蔣婷這麼一鬧,容烨更是容不下吳丹,他命令道:“來人,将吳丹押下去斬立決!”
兩個禦林衛走進了大殿,将吳丹強行押着離去。
吳丹輕歎氣,雖有失望,但他并不畏懼。他苦笑道:“先帝,臣盡力了,到了九泉之下,臣也能對得起你。隻是興朝由盛轉衰,是必然的。”
亂世需重典,沉疴下猛藥
吳丹确實盡力了,如今的大興積弊已深,已病入膏肓,非一味猛藥可治。
吳丹已經嘗試過千百種方法,上奏折,朝堂谏言,他想要救救在這風雨飄搖中搖搖欲墜的大興,可是當今陛下偏寵奸臣,不聽忠言,所以猛藥再猛又有何用?
不過是白費唇舌罷了!
吳丹對容烨失望透頂,不過仔細想想,倒也釋懷了。
畢竟興朝先祖容鶴是靠自己一刀一槍打下來的天下,他開辟了興朝,使百姓富裕,國力強盛,興朝的先祖一個強過一個,而這五百年下來,興朝也該衰敗了。
畢竟盛極而衰,剝及而複。
這世間,沒有哪個王朝,能存在千年之久!
吳丹面色平靜,離去時,他走的不緊不慢。
衆人看着他高大威猛的背影此刻有些孤獨蕭條時,不免同情憐憫起來。但滿朝文武對他這種苟利國家,不懼生死的舉動,心生敬佩!
這次他離去時,無人再敢為他求情,因為大家都明白了,容烨是個嗜殺成性的主子,而太後現在手無實權,她就算是有心想保諸位大臣,但也有心無力。
所以,滿朝文武隻能選擇明哲保身,不再多管閑事。
容烨瞥了一眼還跪在地上受封的江秋羽,他唇瓣翕張,“封江秋羽為車騎将軍,官居正二品。吏部明日寫冊封文書加蓋印,從明日起,江秋羽正式上朝,不得有誤。”
站在一衆大臣中身着深紫色官袍的刁冠上前一步,行了一禮,“臣遵旨!”
江秋羽行了一禮,“臣多謝陛下厚愛,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容烨擡了擡手,江秋羽起身,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衆位愛卿若無事,就退朝吧?”
容烨話音剛落,一個身穿紫衣官服的中年男子走上前,男子身材魁梧,骨骼勻稱,面色嚴肅,五官端正。
他是工部尚書盛義,盛義上前行了一禮,“陛下,臣有事要奏。”
容烨不耐煩的應道:“說!”
盛義小心翼翼的提醒道:“陛下,前幾日在朝上,您曾說要在興朝各地建立神仙廟,但現如今國庫吃緊,而朝中許多破舊宮殿都需要重新修繕,再加上上個月月底裴陸兩家的婚事和今年各地開戰後送去前線的軍糧和辎重,還有開戰後對各州進行的修繕包括送去霍北城的災銀,都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如今國庫是真的沒有多的錢再去建神仙廟了。所以還請陛下三思,取消這次建立神仙廟的提議。”
容烨和蔣婷大吵一架後本就心有不悅,他此刻心煩意亂,氣憤之下,大聲怒吼道:“沒錢就去想辦法啊?若個個都以沒錢來搪塞朕,那朕養你們都是幹什麼吃的?”
一句怒吼吓的盛義汗流浃背,心跳如鼓,他雙膝跪地,瑟瑟發抖,的哀求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群臣也噤了聲,紛紛行禮,“陛下息怒!”
大殿上安靜了良久,站在一旁的容煦才走上大殿中央,他行了一禮,“陛下,臣有一辦法,能幫您解決國庫吃緊的問題,隻要國庫充實,盛大人就會有多的餘錢幫您在興朝各地建立神仙廟。”
今日雖事情繁多,但總算有件事能讓容烨順心。
容烨沉下氣,聲音如常問道:“什麼辦法?”
容煦微微一笑,笑意不善,“陛下,先帝在時,就曾下令,凡商人者,家中土地不得過百,不得衣絲乘車,犯者淩遲。可是興朝有一位商人不僅家大業大,竟還逃過了官兵的搜查。這位商人就是秦州謝家謝玉松。謝家富可敵國,而且還私自做起鹽鐵買賣。建興四十年,謝玉松手上有一批沒賣完的生鐵,被臣知道後,臣便派人去調查情況,可是謝玉松很聰明,他不僅巴結了禦王,還将這批生鐵全部賣給了禦王,禦王将這批生鐵藏于鄞州禦王府地下室後,就派匠人去地下室打磨這批生鐵,還将它們做成了刀槍劍戟,重甲箭弩,有數十萬之多。禦王怕打造兵器的聲音太大,便将雞鴨鵝豬養滿整個禦王府,這樣方便掩蓋打造兵器的聲音。臣早年也派人在暗中調查過禦王府,隻可惜證據不足,無法禀報陛下,現如今,禦王暗中私造兵器,藏重弩已是闆上釘釘的事。”
容煦語畢,群臣震驚。
楚熙心裡一顫,容煦怎麼會知道此事的?
不過瞬間,楚熙就反應過來,他的身邊有叛徒!
但令楚熙不清楚的是,到底是誰呢?
容煦見容烨面色有幾分動容,他趁熱打鐵,“陛下,禦王私自鑄弩,打造兵器,狼子野心,其心可誅,陛下可以下旨,先誅謝家九族,将其家産充公後,再将禦王打入死牢,秋後問斬。”
楚熙笑意泛冷,“皇表兄這麼着急除掉我,是因為有什麼秘密被我拿捏住了?怕我向陛下洩密嗎?”
“本王清者自清,能有什麼把柄被你拿捏住?”
“皇表兄,說話得要有證據,你無憑無據,憑什麼誣蔑本王?”
“是不是真的,本王到禦王府一查,不就什麼都清楚了嗎?”
“本王一身清廉倒也不怕你查,隻是若你在本王府中僞造證據陷害本王,那本王豈不是要枉受不白之冤?”
容烨打斷,“兩位皇叔都别争了!”
容煦和楚熙行了一禮,才退到一側。
容烨輕歎,“這樣吧,朕派錦衣衛首領和東西廠督主聯手去禦王府查探,若是假的,那這件事朕就不深究了。”
楚熙行了一禮,“多謝陛下!”
容烨看了一眼裴子衿和陸孚,“裴卿陸卿,查探禦王府,就由你們二人走一遭。”容烨眸色一沉,陰翳了幾分,“若禦王真的造反,就地誅殺,絕不姑息。”
裴子衿和陸孚走上前行了一禮,異口同聲,“是!”
容烨又将目光轉向容煦,“至于謝家,就由奕王走一趟,誅謝家九族,财産全部充公。”
容煦走上前行了一禮,“是!”
容烨輕歎,“今日就到這吧,退朝!”
容烨語畢,衆朝臣全部跪地高呼萬歲,送别容烨。
容烨在衆人的跪送下不急不慢的離去,太監王石大手一揮,上來幾個小太監将那死去的文官屍體擡出去後,便也緊緊跟在容烨身後,一道離去。
待容烨走後,朝堂上的大臣才漸漸散去。直到大殿上空無一人,大殿才又恢複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