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酒卿與白清蘭相視一笑後,白清蘭起身,揚長而去。
翌日,狂風四起,天氣陰沉
漫天冥紙飛舞,飄飄灑灑,落于地面。
滿城的花草樹木也在風中瑟瑟搖曳。
京畿城中,人山人海,人滿為患。
穆振華因為國捐軀,昭興帝想要安撫穆家,便下旨,穆振華出殡當日,邑都全城百姓,不許出門營業,都要攜帶家人出門,身着麻衣孝服,手捧白花,在街道兩側跪地恭送。
街道上,八個小厮擡着鑲金帶銀的棺材,穆振華的棺最裡面一層是以雕玉為棺,文梓為椁,梗、楓、豫章為題湊。而中間還裹着一層金絲楠木的棺材,最外面是由檀木所制,整個棺材,裡外三層,将穆振華的屍體圍的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而容烨為了讓穆家滿意,還特地賜了一副金縷玉衣給穆振華穿上,棺材裡放了許多驅趕蚊蟲的名貴藥材。
穆振華是以軍禮下葬,棺材後邊是整整齊齊的穆家軍,有一千人左右,挑選的都是在穆振華生前跟随穆振華一起征戰過半生的老将,這其中就有肖逵。
這些老将都已垂垂老矣,他們身上都穿着銀白色的盔甲,盔甲雖殘破,有些位置被針線胡亂的縫補過,但卻幹淨整潔。
他們許多人已是滿頭白發,滿臉褶皺,面色蒼老,腰背佝偻,步履蹒跚。
這些都是他們曾經在征戰時所受的傷,都不曾好全。但今日穆振華離世,這些老兵卻顧不得身上的傷,他們忍着一身的病痛,将盔甲穿戴整齊後,硬是快馬加鞭的匆匆趕來,非得來送穆振華最後一程。
狂風吹起衆人的衣擺,也吹起地上的風沙。
這群老而健壯的穆家軍被沙子迷了眼,那雙滿是滄桑的眸子泛起陣陣血紅,而後珊珊落淚。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穆家軍之前都會用這首歌來紀念死去的同胞,如今他們也想唱這首歌來送穆振華最後一程。
一千人的穆家軍一邊送葬一邊高聲吟唱,悲壯的軍歌被衆人唱的氣勢磅礴,聲威浩蕩,可同時又有一股凄涼之情深深的感染着在場的每一人,讓跪在地上,虔誠為穆振華祈福的百姓不禁落下兩行淚來。
“大将軍一路走好啊!”
“大将軍,願你早登極樂……”
“将軍,謝謝你為虞國子民帶來和平,将軍,你要一路好走啊……”
百姓們參差不齊的聲音在空中響起,這些悼念都是百姓們發自内力最真實的祝願。
城樓上,容烨身披一襲龍袍率領百官嚴肅威儀的站在樓上目送這支聲勢巨大的送葬隊伍。
容烨身後站的是六部尚書和大司馬周灏,六部尚書分别是工部盛義、吏部刁冠、戶部邱錦、禮部駱衷、兵部高達和刑部蔡質。
這六位尚書和大司馬都是容晖一手提拔上來的,其中六部也是容晖留給容烨的六位顧命大臣。
這六人表面看着水火不容,私下一見面也會逞口舌之争,但這六人卻最是會察言觀色,洞悉人心的,而且這六人是面不和心和。
至于大司馬周灏,此人的母親名叫金燕兒,是匈奴平民百姓,金燕兒的家裡以放牧為生。
父親是中原人,名叫周山,是個獵戶,以打獵為生。周山的祖宗可以追溯到五百年的周朝,是周朝開國皇帝周乾的第五十代孫子。
中原和匈奴雖然一直都在打仗,但卻并不影響兩國百姓之間往來做生意。
建興元年,十八歲的金燕兒随父親金蝻來中原賣羊皮,卻在街上遇到了賣虎狼皮的周山。
年少的愛過于簡單,皮相之美足以蠱惑人心。
恰巧兩人一人生的如花似玉,小巧玲珑,一人長的溫潤如玉,儀表堂堂,兩人隻互看一樣,便一見傾心。
金燕兒為了能與周山長相厮守,不惜與家族決裂,孤身一人來中原找到周山,兩人許下了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誓言,還對彼此承諾,此生絕不背棄彼此,否則遭受天誅。
建興二年,兩人誕下一子,取名周灏。
建興十年,周山納了一青樓女子為妾,金燕兒聽聞此事,勃然大怒,他找到周山,質問他為什麼?
可周山卻以金燕兒年老色衰為由要休她,并且以金燕兒是匈奴人為由要趕她離去。
金燕兒聞言,苦笑出聲,聲音晦澀,喃喃自語道:“自古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馳,愛馳則恩絕。”金燕兒冷言冷語警告着那青樓女子,“遲早有一日,你也會像我一樣,被他玩膩後,掃地出門的。”
金燕兒自那日後,因天天郁郁寡歡而病倒在床,不出三月,便撒手人寰,離世了。
自金燕兒死後,周灏也被趕出家中,讓他在外面自生自滅。
周灏離家後,以乞讨為生。
建興十五年,周灏遇到了給了他第二次生命的貴人——匈奴小公主——呼延楓。
呼延楓來中原,是因為她自小就喜愛中原人的文化,也喜歡中原的繁華之景。
呼延楓每次來中原都會扮做匈奴百姓,而她身旁保護她的侍衛也會扮做普通牧民陪她在中原四處遊玩。
呼延楓大周灏兩歲,她心地善良,為人單純。
呼延楓在看到周灏的第一眼,見他全身上下髒污不堪,衣服破爛,頭發瘋散,還泛着一股酸臭味時,雖是嫌棄萬分,但還是命人給了他銀兩金錢。
呼延楓身為匈奴公主,性格雖豪爽不羁,但一身高貴典雅的氣質卻讓人覺得他尊貴無比,高不可攀,貴氣十足。
周灏隻覺自己此生從未見過如此高貴漂亮的人,就算見過,也隻是匆匆一眼,因為他是個窮酸乞丐,所以就算有貴人經過,也不會為他而駐足停留。
但這個女子,卻願意站在他的面前,使周灏忍不住的多看了她幾眼。
呼延楓長的很美,一襲橙色長裙,黑色的墨發上帶着銀光閃閃的發飾,右手上帶着銀鍊子和鈴铛串成的手鍊,顯得這隻白皙的玉手更加骨節分明,纖長細膩。
呼延楓有一張嬌美如花的臉,眼如秋波橫,眉似遠山黛,薄唇紅潤而小巧,笑起來時,嘴角還有兩個小酒窩。
周灏一張陰沉的臉因呼延楓的笑而展顔,雖是邋裡邋遢的一張臉,但這一笑卻還真引起了呼延楓的注意,呼延楓将他帶了回去做自己的侍衛。
自那後,周灏才得以練武習字,學習知識。
建興十九年,興國和匈奴大戰,匈奴大敗,以和親來平熄戰火。
建興二十年,呼延楓和親興國,周灏自願成為和親侍衛,為匈奴公主一路上保駕護航。
自呼延楓來興國和親後,容晖為了不讓呼延楓給自己産子,從未碰過她。但這期間,呼延楓和周灏兩人卻在呼延楓的宮殿行出格之事,享魚水之歡。
建興二十一年,呼延楓有了身孕,是周灏的孩子。
她在肚子未顯露之前,便讓周灏買通身旁婢女和為他診治的太醫,不讓他們将此事說出去,還讓他們在暗地為自己煎安胎藥,對外她宣稱自己病了,不許任何人進她屋子。
好在後宮妃嫔重多,而她則是妃嫔裡最不受君寵的那個,所以她雖住在宮裡,但政事繁多的容烨完全不會想起還有她這麼個人。
日子一天天過去,呼延楓的肚子一日日大了起來。
周灏為了能遮掩呼延楓的孕肚,他每日費盡心思都在想出宮的辦法,直到有一日,在宮裡發現了一條出宮暗道。
那個暗道是太監們從宮裡偷了東西可以拿出去賣或是宮女的家人給他們寄東西又或者嫔妃們私會家人的一條密道。
就在崇華宮門旁邊。
周灏起了想将呼延楓給送出宮的心思。
建興二十一年夏,夜深人靜,月明星稀
周灏在宮中打點好了一切後,一人扮做宮女一人扮做太監,兩人在呼延楓心腹的幫襯下順利逃出了宮。
建興二十一年秋,呼延楓為周灏順利誕下一個女兒。
而這一年,容晖派了無數影衛暗衛在到處捉拿呼延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同年秋,呼延楓被容晖派去的影衛暗衛所發現,呼延楓為了保住孩子和周灏,便自願同他們一道離去。
衆人見她是貴妃也不曾為難,隻将她帶回了宮裡交給容晖。
容晖還是一如既往的善待她,半年後,呼延楓因病而亡。
建興二十五年,容晖在獵場打獵時,偶遇到周灏,此時的他雖不曾改名換姓,但容晖并不認識他,畢竟他從來沒有和呼延楓接觸過,且呼延楓住在宮裡後,從不曾出宮遊走,而是日日呆在自己的院中,所以容晖不認得周灏也正常。
周灏雖說自己是獵戶出身,但他不凡的伸手和卓絕的武功還有那廣博的見識卻頗得容晖欣賞。
容晖将他留在了身邊。
此後的數十載,容晖和他一起征戰沙場,并肩而戰。周灏三十三歲那年,才被容晖封了個一官半職,後來,容晖發現他才華橫溢,是個能堪重用的大才,便給了他高官俸祿。
周灏是在容晖臨死前才被容晖封為大司馬。
容晖死後,周灏心思變得深沉起來,他狼子野心,在朝堂上一手遮天,對待新皇表面敬重内裡卻時時想着推翻他。他還與皇後奚夢兒私下有交情,而奚夢兒待他也是無比敬重,言聽計從。
容烨的身旁站着一個頭發花白,身穿玄衣的太監,他慢悠悠打開手中的聖旨。
他清了清嗓音,一字一句宣讀道:“昭興帝诏曰:
大将軍穆振華,盡忠報國,赤膽忠心,今以身殉國,實乃興國之痛,百官之悲。卿之忠心,日月可照,應獲不赀之賞,當立碑修祠,建廟祭祀,以告慰卿之英魂在天之靈。
欽此!”
太監宣讀聖旨的聲音和樓下的歌聲還有百姓的哭泣聲重疊在了一處,在城樓與街道間形成強烈的回音,來回徘徊,久久不曾散去。
身披白衣孝服,頭戴白色抹額的穆槿之停下腳步,轉身對着城樓上的容烨下跪,穆家軍和百姓還有在場所有人也紛紛下跪,穆槿之恭恭敬敬行了一記大禮,“草民,穆槿之代父,謝主隆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衆人異口同聲附和道:“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衆人參差不齊的聲音合在一起,其聲音之大好似能穿雲裂石一般,響徹雲霄。
容烨上前一步,一臉悲痛不舍的模樣,揚聲禱告,“大将軍以身殉國,是興國的英雄,也是百姓心目中的戰神。大将軍為國戰争了半生,他辛苦了。朕會将大将軍的一生事迹載入史冊,願千年萬載,昭如日月。豐功偉績,人所共見。”
容烨輕歎,聲音悠遠而凄涼,他擺擺手,雙眸中盡顯哀傷,輕聲道:“去吧!”
穆槿之對着容烨行了一記軍禮後,他起身,帶着浩浩蕩蕩的隊伍,頭也不回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