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伽納不這麼認為。
追随神也好,背叛神也好。隻有強大的力量,永遠不會被抛棄,永遠有反抗的餘力。
這話無疑将積蓄已久的怒火再次點燃,嘯叫回蕩在無月的曠野上,随風聲嗚咽回蕩,使那些倒地不起的獸人掙紮着抻長脖頸,擠壓着所有氣力随之嗚嗚長嘶。
族群的力量在這一刻達到完美的彙流激蕩,不甘與憤懑随着血脈組成的回路不斷擴張,不計後果的勇毅侵吞理智,令獸血沸騰,令好戰弑殺的征服欲無限贲張。
伽納扯開羲姬因恐懼而藏匿其後的衣襟,令她能夠看清每一雙爍灼的獸眼,與其中流淌的恨意。
“看到了嗎,羲姬,他們是梅德歐蘭特的敵人,是你的敵人。不要畏懼你的敵人,畏懼終會使你滅亡。”
她揮開刀花,刃光銀砂一般溢散,飄落四野,燃起銀白的火焰。跳動的火苗,将她們的身影映如鬼魅。
千百道嘶吼的獸影撲上前來,又被千百道飛舞的光刃劈砍,漫天閃灼的刀光,铿锵聲中無數皮開肉綻的悶響,溫熱的雨遍地揮灑,鮮腥蒸騰。
“使你畏懼的,使你躲避的,意圖傷害你的,命運加諸你身的,不要怕,羲姬,隻要不斷前進,這所有,都将被我們,都将被你碾碎。”
可是這位年幼的王女,她的命運或許還尚未注定,或許下一秒,她們都會迎來死亡。透支生命燃起的火焰,并不會萬古長青。
退向庫鎢斯卡的道路已經被完全包圍,獸人的攻擊方式固然原始,但他們的數量多如沙礫,虬結的肌肉與鋒利的爪,隻要一擊,就能洞穿身體,擊碎她們的核心。
“姨母,姨母!”
伽納已經無暇回應羲姬的呼喚,無數利爪破空而來的罡風将她渾身上下切出細密的傷口,滴滴銀血滲出,在高速的遊弋閃躲中拉成飛舞的銀線,如同星辰墜落的尾迹。
王女雖然年幼無法自護,但天生的魔力也并不是全無用處,至少作為日光精靈,她能夠有意識的控制自身散發出的光輝,這也能夠令伽納堅持的再久一點。
眼看她們身形不斷翻轉,總是憑借高速的移動與輕靈的翩飛屢屢穿過一道道封鎖,逼近庫鎢斯卡,連雲頭的潮也不禁流露出欣賞的神色。
當年初遇,她就看出這位貴胄的與衆不同,身份并未令她生疏禦敵的技巧,反而是多年遊曆在外,令她的實戰經驗相當成熟豐富。不過要和數量隻多不少,還把争鬥切磋作為餘興節目獸人來比,還是漸落下風。
畢竟月光勝在輕靈隐秘,對付妖怪鲛人确實棘手,可要是對付皮糙肉厚的龍族獸人,卻還是火與雷電更為有效。
她們要是死在這裡,雖說也并不影響什麼,但總歸不是原定的計劃,難免不夠安心。魔女不再開口,隻餘無聲的歎息。
“……”
獵刀一震,她挪挪身子,輕柔的話語在喧鬧的獸吼中格外清晰。
“在這裡睡不安穩,那麼就把你丢回海裡去睡怎麼樣?”
果然,他立刻就安靜下來,繼續履行着飛行器的職責。雖然潮也找到了菲爾和她能化作貓貓頭儀表盤機車的阿爾瑞克毯,但她隻是把它妥善的收回了阿卡尼斯中。
她垂眸看去,獸血已經濺滿精靈的衣角,盤旋與奔跑的獸群向庫鎢斯卡的方向包圍,形成無所突破的牢籠,那片飛馳着的暖白光輝一再的弱下去,即将被鐵青的洪流吞沒。
潮聳聳肩,俯下身将手肘支在膝上,看着腳下的殘肢斷臂出神,托起腦袋思索。
獸人們一向是不遺餘力的種族,不過她也樂見這種不顧一切的決意,隻是如何更全面的利用他們的憤怒,确實還需要好好計劃一下。
“Amiya topiya teiba eistia amiya eistina nola.Eistina oila ayiya noila sanina eistina nola.Tonaliya nochei liouna nola.Tonaliya nochei liouna nino.Tonaliya nochei filiouna nino nola nila.Manilila nola.”
大約是為了安撫懷中因懼怕戰栗的王女,輕柔而肅穆的歌聲悠悠飄來,在此起彼伏的咆哮聲中,那樣微弱卻又鮮明,傳出很遠很遠。
潮直起身,盯着那團将将熄滅的光暈,眸光莫測。
那是蒙爾森的語言,或許,伽納至少不能葬送在這裡。
身後,被風沙掩埋的斯尼思恩煊然發亮,沙礫揚起的塵土中,升起了兩顆銀藍的星星,伴随着熒藍的閃光與蓋野的冰霜風暴,向着她腳下的戰場——潰逃無望的精靈——飛馳而來。
魔女不禁拍起手掌,大笑着為這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援軍喝彩。罡風掀起她的亂發,形容癫狂。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時機剛剛好,剛剛好!”
她半眯着眼睛,将不久前的臨時謀劃立刻抛諸腦後,幾乎像是瞬間擺脫了所有負擔,進入一個無後顧之憂的漫長假期,惬意又悠閑的晃蕩着雙腿,向後仰靠。
享受假期的人,就應該這麼無所事事的倒在一張隻屬于自己的柔軟大床上,魔女也不例外。
但這裡并不是她闊别已久的家鄉,也不是這場迫不得己繼續下去的旅途中,任何一張勉強能夠容身的床。
“啊!”
人類的本能令她失去平衡身子一閃,手舞足蹈的亂喊亂抓,不過好在她的身邊總是有着一位忠誠的夥伴——獵刀立即現身,灼熱的氣息瞬間将他們之間的空氣點燃。
他牢牢的抱住她,眸光、體溫與發絲一同交纏。
理智在下一刻推翻本能,重新掌握神志與身體的平衡。
怔愣之後,潮娴熟的勾上他的脖頸,他自然随之改變了摟抱的方式,托起她的腰肢與膝彎,神色如磐石一般生硬。
“哦?原來你睡覺這麼輕?我以後會注意的。”她忽覺有趣,伸手撩過他下颌的棱角。
“我擔心你在我睡覺的時候,把我留在海裡。”他的眼神并無波瀾,語氣也堅不可摧,仿佛撩撥他身體的隻是一片随波逐流的柳葉。
沉吟片刻,她隻是笑着點頭。
“是哦,你可要小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