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她猛然扣住瑪麗埃爾的手腕，低頭吻上了她的唇。

那是一個帶着酒氣的吻，熾熱而急切，像是親吻一個不敢觸碰的夢境，又像是掠奪一個不屬于自己的奇迹。她的唇舌勾纏着瑪麗埃爾的氣息，帶着獨屬于王者的侵掠，将瑪麗埃爾的理智一起焚燒殆盡。

她等了十七年。如今，她終于成為真正的一國之君。她想要的，她都要得到。

瑪麗埃爾僵住了。她不能拒絕，因為她是她的囚徒。

她不能迎合，因為她是她的殺父仇人。

她不能回應，因為她是她母親的朋友。

但她又無力推開身上的少女……因為她不舍得。

這個孩子明明已經奪走了她的一切，可此刻，她仍然貪婪地想從她身上索取更多——想要愛，想要縱容，想要占據她的全部，想要在人倫道德的毀滅之中，尋得極樂。

可是她舍不得那雙熱烈又危險的眼睛，舍不得被她注視的感覺，舍不得那一份她不敢夢的、卻又真實存在的渴望。

菲莉西亞吻得出奇地溫柔，見瑪麗埃爾沒有掙紮，便一點點沿着她的唇角遊移向下。

瑪麗埃爾的理智告訴她要退開，可她的心卻在悸動。

她是愛慕菲莉西亞的。

她不是沒有察覺過那份悸動，隻是一次次告訴自己，這是錯覺，是憐惜，是她對這個曾經在自己懷裡長大的孩子的依賴所産生的錯覺。可如今，當菲莉西亞真正俯身吻她的時候，她才發現，她根本無法否認，那被她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感情。

她以為自己會對這個吻感到屈辱與羞憤，然而她此刻感受到的卻是滿滿的委屈。

為什麼菲爾選擇對她隐瞞政變的計劃，是不敢賭她會否站在她那邊？

為什麼要将她關在塔樓裡，是怕她不會自願留下？

為什麼……為什麼不能好好追求她？

瑪麗埃爾的淚水從眼角無聲流下，滑落在菲莉西亞的唇角。

女王猛然停住了動作。

“瑪麗埃爾……”她喃喃開口，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她的手指輕輕拂過瑪麗埃爾的臉頰，擦去那滴眼淚，卻不敢再多做什麼。

她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久遠的畫面——她還是個孩子時，玩鬧時無意間燒傷瑪麗埃爾，看到她皺着眉，忍着痛，卻始終沒有責怪自己。那時的自己也是這樣，手足無措，慌張地看着她流淚，不知道該怎麼辦。

如今，她依然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分明已經赢了，她分明已經徹底控制了局勢，徹底擁有一個女人也本該易如反掌。可為什麼，當她真正觸碰到她的時候，胸口卻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揪住，痛得無法呼吸。

她本以為自己終于得到了她，可是——她又弄疼了她。

瑪麗埃爾望着菲莉西亞委屈又慌亂的神情，心中多日來壓抑的情緒終于決堤而出。她喉頭一哽，淚水再也止不住，聲音發顫地低聲控訴：“所以……我現在是你的戰利品，被關在這座世上最華美的牢籠裡，隻為了取悅你、供你消遣？”

“不，不是牢籠……”菲莉西亞慌了神，像被戳中了最脆弱的地方，聲音瞬間軟了下來，“我隻是……隻是覺得這裡，是我們的家。是你說的啊，隻要我們在一起的地方，就是家。”

“對不起，”菲莉西亞輕聲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她低下頭，努力地組織着語言：“我派出了最精銳的人馬去救你的父親和弟弟……但他們趕到時，一切已經太遲了。雅克塞爾已死于暴民之手……我沒有辦法，隻能——隻能從那場混亂裡争取最好的結果。而在這種情況下，博羅監獄對約利安和西戈德來講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保證他們毫發無傷。”

“但……我必須拿諾森蘭公爵開刀，威懾那些還在觀望的貴族們。我需要他們通通服從我，不論是出于忠誠還是畏懼。”

瑪麗埃爾閉了眼。她當然明白菲莉西亞行動背後的政治邏輯。她不可能僅僅依賴君權神授這樣空泛的概念就将北方兩位大貴族調度于股掌之間。她不可能僅靠仁慈便換來這份權威。

瑪麗埃爾知道，這些犧牲，是一個王者必須學會的冷酷。

“……瑪麗埃爾？”菲莉西亞望着她，聲音低啞，像是試探，又像是祈求，“你還願意留在我的身邊嗎？盡管……我已經變成了這副模樣？”

她沒有直說“愛我”，卻已經把所有的渴望藏在了這一句“留在身邊”裡。

瑪麗埃爾睜開眼，看到那個剛剛還強勢得不可一世的女王，此刻卻像一個做錯事的小貓，低着頭，悄悄用餘光觀察她的臉色，肩膀微微顫抖，像是害怕說錯一個字，就會被她永遠推開。

瑪麗埃爾終究還是伸出手，輕輕地抱住了她。

她緩緩伏下身，輕輕把下巴貼在菲莉西亞的肩膀上，無聲地回應她：我還在。

菲莉西亞僵住的肩膀終于松弛下來。她反手環住瑪麗埃爾的腰，像一個被風雨剝落盔甲的戰士，終于得以在她最想依靠的人懷裡得以喘息片刻。

她聲音啞得幾乎聽不見，卻一句句落進瑪麗埃爾心裡：

“我們還會有别的家。”她緩緩擡頭，眼睛泛着紅，卻亮得駭人，“等我處理好王城的事務——不，不隻是薩維納——你值得擁有這世上最華麗的宮殿。”

她的眼神中帶着少年君主的狂熱與癡迷，“我們會一起打造立于世界之巅的家。”

瑪麗埃爾望着她，一時間竟不知該是痛，還是憐，還是……動心。

燭火跳躍着，把瑪麗埃爾的側臉映得柔和，帶着一種菲莉西亞從未見過的神情。她們靠得很近，仿佛再沒有權力與血仇，沒有歲月與道德，隻剩渴望。

可就在那鼻息間的交融真正變得深入前的一瞬，瑪麗埃爾的眼神閃動了一下。

她下意識地偏過頭，輕輕推了推菲莉西亞的肩膀，低聲道：“……不行。”

菲莉西亞沒有強行靠近，隻定定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待她的解釋。瑪麗埃爾沒有說話，房間一時間隻剩下兩人交錯的喘息與爐火劈啪的響動。

兩人都沒有提那個名字。

可她們都知道，瑪麗埃爾腦海中閃過的，是約利安的臉。

約利安，她既是瑪麗埃爾的女兒，也是陪菲莉西亞在赫爾加斯堡度過無數冰冷黑夜的姐姐——如今，也是在血海深仇之外，阻擋她們的最後一道紅線。

菲莉西亞慢慢地貼近瑪麗埃爾的耳邊，喃喃道：“是她先背叛了我。”

自從約利安向她彙報雅克塞爾的死訊的那一刻起，她便明白自己再也無法信任這個曾陪伴她長大的朋友。于是現在——她也不必再為背叛她而感到羞恥。

哪怕是，将手伸向自己朋友的母親，同時也是自己母親的朋友。

哪怕是，親吻瑪麗埃爾。

她不再試圖僞裝她的占有欲，也不再刻意回避她對瑪麗埃爾的渴望。

她本就是個怪物，是攝政大臣和溫德米爾家族親手喂養長大的怪物。

女王再次吻上了瑪麗埃爾，她的唇貼着她的唇，溫柔地摩挲。

瑪麗埃爾沒有立刻回應。她的呼吸微顫，指尖緊緊攥着菲莉西亞衣料的一角。

她心裡有恨，有愧，有憐憫。

但也有熾熱的、無處安放的、久違的悸動。

她閉上了眼睛，沒有再推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