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色光線落在傅池嶼身上,勾勒出他清瘦流暢的背部線條,連發梢上都染着碎碎的流光。
姜溫枝輕擡手腕,指尖停在他投在桌面上的影子,細細描摹着輪廓。
清谧安甯,歲月無限好。
上天啊,就讓時間停在這一刻吧!别往前走了。就這樣,一直到盡頭。
她就能一直離他這麼近了......
鈴鈴鈴——
下午第一節課預備鈴猝不及防地響起,打破了姜溫枝美好的幻想。欲哭無淚的同時,她連忙坐直了身體。
事實證明。
她不是造物主,沒有任何控制天地乾坤的能力,她隻是一個擁有妄想症的青春期少女。
鈴聲擾眠,大家接連從夢中驚醒。
傅池嶼懶懶起身,狹長的眼尾微眯,睡意不清地問:“小組長,第一節什麼課?”
“體育。”
下午一兩點是太陽最毒的時候,上體育課已經夠慘了,更悲催的是,這節課還要測長跑。
女生八百米,男生一千米。
姜溫枝的體能不好不差,主要看臨場發揮,體育成績每次能在中間位置就很不錯了。八百米對于她來說,是不小的挑戰。
每次跑步,她時刻謹遵老師的教誨,勻速呼吸,起步别太快,保持體能,蓄力最後沖刺。
穿過半個校園到操場,深紅色塑膠跑道在太陽炙烤下,幽幽散發出一股難聞的氣味兒,熏得姜溫枝頭疼。
這還沒開始跑,她就要窒息了。
體育老師征求了大家的意見,見衆人喊着随便,本着“女士優先”的傳統美德,他決定讓男生先跑!
二十幾個男生甩下校服外套,跨上跑道一字排開。随着體育老師哨聲令下,他們開始往前沖跑。
姜溫枝擡手遮在眉間充當望遠鏡,她半阖着眼,望向跑道上遙遙領先的少年。
他怎麼不按照套路來呢?從起步開始就跑得飛快。
操場上一群穿着藍白校服的學生,可姜溫枝眼裡隻看得見傅池嶼。他颀長的身形快速拉動,額前碎劉海被風勾起,眉梢肆意着輕狂。
到沖刺階段,好多人佝偻着身子,步伐沉重,可傅池嶼神色依舊輕松,率先沖過了終點。
體育老師按下秒表。
2分50秒。
滿分。
等最後幾名男生過線,老師登記好成績,輪到女生上場了。
男生看女生跑步,應該和女生愛看男生打籃球是一個性質的。氣都沒喘勻的五班男生們,東橫西倒地坐在操場邊緣,給女生加油。
姜溫枝把鞋帶緊了緊,站在了跑道内側。
她不敢擡頭,隻用餘光在人群中搜尋着那雙藍紅色的運動鞋。
“哔——”
聽到哨聲後,女生甩着馬尾奔跑起來。
前面半圈,姜溫枝按照節奏邁着腳步,均勻地吐氣呼氣。她還悠悠感歎自己這次狀态不錯啊。
一圈下來,眼睫前像遮了層水簾洞,霧氣朦胧的。她擡手拂過鼻尖,指腹沾滿了亮晶晶的水意,氣息開始不穩。
第二圈三分之一,熟悉的頭昏腦漲雖遲但到,手腳麻木着不聽使喚,胸悶氣短,仿佛下一秒就能直直地栽在地上。
後面的女生三三兩兩超過了她。
姜溫枝的心髒猛烈叫嚣着,一下下砸着她的胸口,想破土而出。喉嚨更是堵了塊石頭似的,進氣兒少,出氣兒更少。
她現在的面目一定猙獰極了,拿相機拍下來能挂在門上辟邪的那種。
要死了要死了,為什麼還沒到啊。
中午吃得太飽,有點反胃想吐!
救命......help......有沒有好心人......幫她打個120,謝謝啊,好人會有好報的,祝你一生平安......
老師!要是她昏倒在跑道上,能不能讓班上最高的傅池嶼同學背她去醫務室啊?這樣說不定她還能搶救得回來......
姜溫枝臉色煞白,手緊緊攥着領口,給自己一個支撐點。
唇一張一阖,重複默念三個字:
傅池嶼。
有魔力般,在這樣虛幻的安撫下,心髒竟真的平緩了不少。
她咬緊牙關往前沖。
“姜溫枝,”體育老師掐表報時間:“3分33秒。”
然而,此刻的姜溫枝同學已經目眩耳鳴,完全聽不到任何聲音了。跨過終點線後,她腳一軟癱倒在地。
隻覺得天旋地轉。
跑道上的橡膠顆粒按在手心,有點燙,有點麻,可姜溫枝顧不上這些。
她兩手撐在地上,如瀕死的魚,仰頭大口喘息着,灼熱的陽光刺得她眼裡蓄滿清淚,争先恐後地往外溢出。
體育老師登記完成績,看向旁邊因為脫力排排坐的女生。
“剛跑完,别坐着啊,都起來走一走!”他吹了兩下哨子,趕小雞一樣揮手。
......
無人響應他。
體育老師把目光斜向旁邊松松垮垮的男生們,豎眉冷聲道:“發揮下紳士風度行不行,沒見女生坐地上嗎?扶起來啊!”
這群小夥咋這麼沒眼力價兒呢。
姜溫枝坐在地上緩了三五分鐘,終于能正常呼吸了。她兩手交疊拍了拍發紅的手心,正要爬起來,胳膊猛地被人一拽。
她趁勢借力站了起來。
一道濃黑的陰影覆蓋上來,随後,姜溫枝手裡被塞了瓶礦泉水。
“緩緩再喝。”
炙陽火辣辣地刺在兩人身上,姜溫枝眨眼看向來人。
可能是剛剛跑得太快了,腦子還沒追上來,她沒有任何思考脫口而出:“為什麼?”
“......”
傅池嶼清亮的眸子微閃,似乎被她的話問住了。片刻,他懶散地扯了扯唇,像是解釋:“運動完,最好不要立刻喝水。”
姜溫枝愣了,這是常識,她自然知道。
不過自己剛剛的話确實指代不明,存在歧義。她不是問為什麼要緩緩再喝水,她想問的是:
你為什麼要給我送水啊?
姜溫枝還沒自戀到覺得傅池嶼對她與衆不同,兩人雖一個組半年了,但還保持着淡如水的同學關系。
或許他隻是發揮紳士風度,随意挑了個女生照顧。
可她又忍不住去想,班裡這麼多女生,為什麼偏偏選中她呢?是不是她也有那麼一丢丢的不一樣......
姜溫枝頭腦風暴不停,嘴巴倒是一貫老實,“嗯,謝謝你呀!”
誰知她鄭重其事道謝後,傅池嶼笑得更歡了,挑眉瞥她:“小組長客氣了。”
盛夏蟬鳴不止,操場更像個蒸籠一樣,熱浪股股襲來,鼻息間萦繞着粘稠的熱意,讓人汗珠直冒。
傅池嶼校服扣子解了兩顆,鎖骨凸顯,沒說話喉結卻上下滑動了兩下,姜溫枝心虛地避了避目光。
他送完水也沒着急走,就這麼舒展身姿站着,替她遮住了大半烈陽。
讓她目光所及,皆是他。
姜溫枝抿了抿幹澀的唇瓣,低頭擰瓶蓋。
手腕還處于使不上勁兒的狀态,本以為要借助衣擺增加一下摩擦力,誰知,瓶蓋本就是松動的狀态。
一秒打開了。
可這分明是新的礦泉水啊。
那隻能是,傅池嶼提前擰開的吧?
姜溫枝眼睫微微抖動,小口吞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