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明：“開燈。”
聲控器得到指令，所有燈光緩慢亮起，實驗室迎來了光亮。
光亮帶來的景象，令簡明向後退了兩步，他茫然看着一地狼藉，背脊瞬間竄滿了恐懼，仿佛憑空一腳踏空，墜入極寒深淵。
不久前的沖突範圍其實不大，汪銘要懲罰的目标是不聽話的機器人，機械臂被打得扭曲報廢可以替換，儀器凹陷管線不知所蹤也可以維修，文件、桌椅歪七扭八摔倒在地都可以打掃。
都不是事兒，但是——地闆上數塊斑點猩紅，才是令簡明駭然失色的主要原因。
吾爔弄傷了汪銘。
惶恐間，他聽到了自己的心跳、呼吸還有頭發豎起來的簌簌聲音，也不知道是怎麼走到吾爔面前，向躺平不動的機器人顫聲詢問：“吾爔……是汪銘嗎？”
是汪銘打你嗎？
流血的人，是汪銘嗎？
吾爔還亮着猩紅的機械眼望着他，如實回答：“是他，但他已經離開了，博士，請放松。”
“完了完了……”簡明一屁股癱軟在椅子上，腦子裡有個拳擊大漢打沙包一樣狂打他的太陽穴。
他還沒坐滿幾秒鐘，又騰地跳起來，拉過鍵盤架就是一陣噼噼啪啪：“你、你做了什麼？讓我看……我要查看過往視覺錄像，就今天，和汪銘有關的全部錄像。”
吾爔：“即刻調取，今日，與汪銘有關的錄像。”
簡明的口令下達，多扇屏幕上開始自動播放許多碎片視頻。
汪銘将簡明壓在桌子上；汪銘惡狠狠瞪着鏡頭；汪銘拿着一杆高爾夫棍走進實驗室；汪銘歇斯底裡的暴打中；汪銘猛地飛出去砸在儀器上；汪銘喘着粗氣咳出血；燕春缪帶着醫護人員、保镖人員匆忙趕到；汪銘躺在急救擔架上在一群人的簇擁下離去……
最後是燕春缪關了燈，視頻落入一片漆黑，接着吾爔啟動了夜視儀，輕微抖動的黑白畫面緩慢出現，在它可動範圍内環繞了圈實驗室，确定了沒有危險，最終視頻靜止在正對着實驗室入口處。接下來的所有時間裡，這副平躺在實驗台上的殘破金屬軀體都靜靜融在昏黑的夜中等待它的主人。
簡明看完視頻，兩腳一輕，直挺挺又軟回椅子上，他吐出一口憋壓在胸中很久很長的一口哀氣，這都不是一句簡單道歉能控制和可以收尾的，事情遠比他想的難以善了，無論是汪銘找上門算賬，還是吾爔‘還手’這一舉動。
他塞滿代碼和算法的天真腦子裡憑空神降一股混亂之氣，将他剿得渾身瑟瑟發顫，想起這一切都是在他像個白癡一樣滔滔不絕時發生的，他首次用充滿抱怨和困苦的語氣問向吾爔，“你怎麼不告訴我？他來的時候你就應該告訴我！”
這個詢問，吾爔卻并沒有給出回複。
“他……我們不能惹他……！”他四處緊繃着顫抖，幾乎是手足無措，隻能反複強調：“……吾爔，我們是不能惹他的！”
“博士，你的神經很緊繃。”吾爔捕捉到簡明面部表情和肢體動作，識别出他現在驚弓之鳥一樣的神經，動了動脖子，它想給他一些幫助，“請深呼吸，這有助于你。”
這個建議，簡明同樣給不出吾爔回應。
他仰攤在椅子上久久沒有動靜，像一具沒了生氣的塑料模特，墨色眼眸楞楞盯着天花闆，眼睛眨也不眨，鼻梁上架着眼鏡在燈照下反射成兩片光塊，這令吾爔無法分析到他的面部表情。
他忽然做了幾個深呼吸。
是，吾爔說的對，做深呼吸吧，事已至此，也隻能硬着頭皮摸起石頭淌水過河。
“你得……盡快走起來，最好能跑起來……”
他想好了。
他要為吾爔做最壞的打算……
簡明強行按下慌亂的心神，脫掉緊身的西裝，扯掉領帶，拉過鍵盤，“你自己寫的一版源代碼發過來，今晚不能睡了，我們加快進度，還有你和汪銘打鬥時的結算代碼。”
吾爔扭了扭頭望着他，貼心提醒：“您需要休息。”
“不行，你要跑起來！”簡明快急死了，他欲哭無淚着嘴角挂起一抹苦笑：“你要跑！”
苦澀的笑如波紋蕩開，觸及岸邊又彈回來，隻不過回蕩來的是深重不明的決定，“要跑起來……！”
鍵帽噼啪作響，簡明不再猶豫，他肯定及堅定了目标，于是眼下‘時間’成了索命倒計時。
“跑……起來……？”
“如果在這裡，真的混不了了，你就跑，那時候……我會給你聯網的權限。”
屏幕上出現行行流暢迅速的代碼，自動排列的代碼緊跟而上，兩隻代碼在黑屏上交錯向前，如在無垠暗淡的宇宙中漫漫飛行的兩顆星。
“那你呢？”
“我不會有事……我還有利用價值，汪銘還有老師，他們不會對我下重手。”
吾爔不出聲了，它将這句話收藏起來，反複揣摩：我還有利用價值；汪銘和蘭教授。
……
新的一天，陰。
是一個沒有陽光，灰蒙蒙的清晨。
八點一到，簡明的手機準時響起，手機屏上顯示燕春缪的呼叫來電。
“喂，早上好，簡明博士。”燕春缪清亮柔和的嗓音向他展現商務教科書級的親切問候。
簡明的心忐忑不定，熬了一整夜的沙啞嗓子僵着回答：“燕小姐，早上好……”
“嗯……要不來一趟汪總辦公室？就我們幾個好好談一下。哦，請不要讓吾爔幹涉這次談話，連短信和标點符号都不可以洩露哦。”
他和吾爔的那點小動作也被禁止了，簡明理解，點點頭：“……好的，我明白，我馬上來。”
收起手機，簡明去洗漱一番，擦拭還帶有水珠的身體時，他撇見鏡子中眼下淤青、氣色衰敗的自己。
好像攀上汪銘這顆搖錢大樹後，也沒輕松到哪去，随即腦中過了一遍自己決定的對應之策，穿好衣服、戴上眼鏡走出了洗浴間。
“吾爔……我出去一趟，你不能有任何行動。”
“包括短信嗎？”
“……包括。”
“博士，如果我們失去了交流，你可以相信我嗎？”
“當然了。”簡明沒忍住，被吐槽無聊木頭的他不禁嗤笑出聲。
你還不明白，吾爔。
你可是我的全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