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宵竹邁着步子,矜貴地落後他半步,一手揣兜,另一邊袖子任顧沅硯扯着,休閑夾克的長袖被扯得長過了手,領口歪歪扭扭,一側脖子大敞,另一側領子像皺巴的鹹菜一樣堆疊着。
到了晚上,在外瘋玩的野孩子被家長一個個喊回了家,兒童樂園區空無一人。出于節能,物業把燈也一并關掉了,此刻黑黢黢一片,隻有角落的秋千邊還剩點微弱的光。
——是董秋雯手機的光,随着秋千一晃一晃的,朦胧映出一張郁郁的臉,眉随着眼皮一起垂落,嘴角下撇,充斥着某種極度壓抑下的、快要爆發的不安定。
董秋雯聽到腳步,打開手電筒照向他們,輕笑一聲:“來得這麼快?”
顧沅硯故作鎮定:“正好在附近。”
“這樣啊。”
顧沅硯說:“好幾天沒來上課了,怎麼樣,最近身體好點了嗎?”
“不怎麼樣。”董秋雯握緊秋千的繩。
“去看醫生了嗎?”顧沅硯努力順着話圓下去:“病拖久了可不太妙。”
董秋雯冷哼一聲:“生病是我媽給我翹課找的借口嗎,還挺好聽。”
顧沅硯故意作惡狠狠狀:“好啊你,原來這幾天是翹課了。”
“……早就不想上了。”董秋雯說,腳尖點地,秋千的鍊子帶動着她晃起來,吱吱呀呀地響,在四處無聲的兒童樂園區顯得格外突兀。
顧沅硯沒問她為什麼不想上課,反而問:“是因為我上得不好才不想來,對嗎?”
董秋雯無奈,放下手機:“……是我自己的問題。我受夠了無休止的考學,也受夠了沒日沒夜的練功……事實上我根本不喜歡這一行,也恨透了對着别人演戲。”
顧沅硯怔住,終于明白之前給董秋雯上課時的違和感從哪裡來的了。
在他的印象裡,董秋雯一直算省心的那類學生——上課很配合,一點就會,課後也從來不需要他督促,隻是和其他學生不同,董秋雯的聽話省心更像一種按部就班式的完成任務,像一個因外力傳導而轉動的齒輪,随波逐流,沒有自己的想法。
董秋雯說:“有個詞叫及時止損,我想我應該停在這裡,再繼續下去也隻是徒勞。”
顧沅硯無措地向沈宵竹投去一個求助的目光。
沈宵竹聳肩:“既然決定了那就回去和家長說吧,複讀的事。”
秋千鍊條扭動的吱呀聲頓了頓,董秋雯穩住身形,擡頭看向沈宵竹的方向,眼睛睜得極大,投射進來的一光照,顯得她眼裡的驚訝既濃又不善。
顧沅硯心裡暗道一聲不妙,他往身邊挪了半步,勉強遮住沈宵竹的身影,和稀泥笑着說:“你别聽他亂說,他什麼也不懂……”
沈宵竹的聲音一貫是好聽的,口齒清晰,像名貴的石頭碰撞時發出的聲響,貴氣又有辨識度。然而此時此刻,顧沅硯隻希望沈宵竹能閉緊嘴,不要再往外吐哪怕一個字給他添亂。
好在現在的沈宵竹夠聽話,被他攔住後便不再吱聲了。
“他挺懂的。”董秋雯哼笑一聲說。
“那我比他更懂。”顧沅硯暗暗揪了揪沈宵竹:“現在要轉專業也完全來得及……回去和董女士商量一下吧,或許她有辦法。”
“其實我也知道,臨時換專業的考生要想上a市電影學院,除非複讀……一年,或者更久。”董秋雯說:“畢竟我不是天才,家裡也沒有隻手遮天的能量。”
“你想換什麼專業?”顧沅硯問。
“不知道。”董秋雯扭過頭,望向重重樹影。
“……”
沈宵竹又開口道:“你自己心裡也明白,這是逃避,不是追求理想。”
顧沅硯猛地盯回去。
“選擇是個人的事,逃不逃避随便你,不過事情總要有個解決辦法,幹坐在這裡不會有任何結果。”沈宵竹說:“這個給你,早點回去吧。”
說着,沈宵竹把手裡的花露水遞給董秋雯,一邊對死死瞪着他的顧沅硯說:“事情解決了,我們也回去吧。”
“啪。”
顧沅硯放棄給沈宵竹使眼風,伸手,奪過那瓶遞到一半的花露水:“這是我的,你不許随便亂送。”
沈宵竹挑眉。沒記錯的話,這瓶花露水是他買的。
“……反正你不許走,把話講清楚了再走。”見不占理,顧沅硯索性耍起了無賴,雙手一插:“來都來了說都說了,大學長給點實用意見吧。”
下午未爆發的氣焰,到了晚上,終于以一種理不直氣也壯的方式爆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