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蛾渾身的絨毛直直豎了起來,像是被某種陰冷可怖的東西盯上了,無形中被攥緊了喉嚨,窒息感撲面而來。
漆夜彩腳下一動,将女蛾完完整整擋在身後,語氣更加冷厲:“夜慕燼,好好說話。”
夜慕燼涼涼收回視線,目光悠悠在漆夜彩臉上打轉,一寸一寸,猶如蛇信子從額頭滑過鼻尖,落在唇畔:“六個時辰。”
漆夜彩一聽便懂,這是在說她離開了六個時辰,也就半天時間,他是行走的計時器嗎?
“你也看到了,我有事要處理。”
夜慕燼無精打采地掃視了一圈,頗為興緻缺缺,語氣懶洋洋地,透着些意味不明的陰陽怪氣:“被監視了哦。”
夜慕燼說話總是沒頭沒尾不清不楚,但漆夜彩了解夜慕燼。
夜慕燼雖然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賬,但有兩個優點,一來他說的都是重點,二來他表達能力很差,隻會陳述事實。
“你的意思是,這裡有人在監視我?”
夜慕燼似是對此感到不認同,表情很是不屑,莫名其妙來了句:“除了阿燼,誰敢監視姐姐?”
語氣中又帶了點驕傲。
“……”真想給他來一巴掌。
但漆夜彩其實早有懷疑,隻是夜慕燼的突然出現,打亂了她原本的計劃。
剛才踹她的那家夥,從穿着打扮上來看沒有特點,但夜慕燼擊碎它的那瞬間,爆裂出靛藍色的羽毛,坐實了她心中猜想。
漆夜彩轉身,女蛾驚魂未定,茫然無措地看着她,她平靜地問:“你跟角蛟做了什麼交易?”
上古神獸之一“角蛟”,看她不爽很久了。
女蛾不受控制地注意着漆夜彩背後那雙冰冷的白瞳,詭異的害怕感湧上心頭。
“角蛟?我、我不認識它……”
漆夜彩熟練地描述:“頭上長角,耳朵長毛,蛇身人面……”
女蛾依然堅持道:“我沒見過……”
漆夜彩面無波瀾:“你若是先回答不知道交易,興許還有點可信度。”
女蛾眼眶有些濕潤泛紅,因是夜蛾化形,眼圈天生烏黑,這般模樣倒顯得有些笨拙可愛。
漆夜彩柔下語氣:“倘若你如實交代,會有不好的下場嗎?”
女蛾睜大了眼睛,沒讓眼淚掉下來,猶豫了一下,誠懇地點了點頭。
漆夜彩不忍輕歎:“今後切記擦亮眼睛,莫要被人騙了還替人數錢。”
精靈蛾一族深居夜蛾谷,遠離凡塵,不谙世事,心思單純,與人有着思維認知上的差異,不能用人類的思維評判它們。
漆夜彩沒有逼問女蛾,隻是關于鬼蛾入侵帶來災難這件事,或許要先從角蛟那邊下手,但這邊不能抽身。
漆夜彩看向夜慕燼這個不速之客,他渾身散發着靈光,這對靈蛾無異于靈魂的吸引,紛紛在他身邊打轉。
夜慕燼頗為嫌棄地掃了眼,握着傘柄一轉,在身邊落下一個結界。
漆夜彩來到夜慕燼身邊,讓他在這看着。
夜慕燼側首俯身,安靜認真地聽着漆夜彩的交代,末了微笑道:“好呀。”
漆夜彩感到稀奇,夜慕燼可不會這麼爽快聽話,他又打了什麼鬼主意?
但眼下隻能拜托他了。
女蛾躲在遠處的角落,用翅膀包裹着自己,冒出一顆腦袋,遠遠看着漆夜彩。
漆夜彩到她面前,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别害怕。”
*
上界九重天,北海天之角。
趟過雷霆萬鈞,蛟龍飛蛇騰雲駕霧。
嘹亮尖銳的鳴聲從上方傳來,難以分辨究竟是什麼物種。
“喲,來得可真夠快啊。”
電閃雷鳴中,似蛇似龍的蛟頭低下,居高臨下地看着渺小的人影。
“那隻小賤蛾子這就跟你老實招了?”
“鬼蛾是你搞出來的?”
“什麼蛾不蛾鬼不鬼的?老子隻想讓我們天庭尊貴無比的秩序官大人玩個遊戲罷了~”
“……”
漆夜彩靜默片刻,思索道:“所以,你隻是讓女蛾把我引到魔鬼蛾之眼?”
“不然呢?”角蛟不以為然,“娛樂一下罷了,秩序官大人該不會玩不起吧?”
“不是什麼事都可以娛樂化的,精靈蛾一族面臨滅頂之災,倘若此事确實有你的推波助瀾,你就準備把北海天之角當家吧。”
角蛟從鼻腔中嗤氣出聲:“拿着雞毛當令牌。”
漆夜彩置若罔聞,準備離開之時,特地囑咐道:“倘若那隻女蛾有半點損傷,我必追究到底。”
“區區一隻蛾子,威逼利誘一下就成軟骨頭了,跟人類一樣賤得慌,對那種東西下手,本尊還沒那麼廉價!”
“為族人謀求生存之舉,哪有高低貴賤之分?反倒是你,在她窮途末路之時,用她最需要的東西要挾她,迫使她走上歧途,到頭來又高高在上審判她不夠清高。”
巨獸的聲音來回晃蕩,震耳欲聾。
角蛟誇張地驚訝出聲:“本尊看她可憐,才勉為其難答應幫助她,竟被秩序官大人說得如此不堪,這頂帽子本尊可接不住啊~”
“角蛟,你總自诩高人一等,用的手段下三濫,耍的心計無底線,除卻上界冠以的所謂尊貴的神之名号,你還有什麼可高貴的?”
“哦?你又在高貴什麼?靠憑借與太上不幹不淨的關系?太上隕落之後,又勾搭上太上之子,您确實很貴啊~”
角蛟意味深長地托着腔調。
漆夜彩不為所動,隻冷漠擡眉,漆黑的眼底一片澄澈:“力不及人,便要造謠嗎?”
“你慣瞧不起人類,卻用着人類裡最下三濫的招數,作為上神,你最厭惡動物那套感情交流,對付人第一個想到的,卻是借此發揮,不知你哪來的臉自诩高人一等。”
*
從北海天之角出來後,漆夜彩去找了三千界有名的醫師,想邀請其協助研究抑制那眼珠子蔓延的症狀。
精靈蛾一族事到如今已全軍覆沒,消滅鬼蛾已經是次要,首先得保證其它族民能活下來,而不是變成一大坨眼珠子。
至于鬼蛾的來源,漆夜彩認為這其中另有隐情,盡管夜蛾因污染而變異這條邏輯非常有理有據,但見了角蛟之後,她便開始懷疑了。
角蛟隻是擺在明面上的擋箭牌,或許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還以為能借此讓她難堪。
至于那個幕後黑手……
他搞出鬼蛾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恐怕這背後牽扯的不止是蛾族。
漆夜彩沉思之餘,餘光中閃過一道淺色身影,好像是白硌塵?
尚未來得及尋找,腦袋就是一陣痛。
“呯!——”
不知什麼東西砸了過來,本井然有序的雲外天忽然亂成一片。
接着,嗤笑與辱罵之聲接踵而來。
“這不是秩序官大人嘛?竟然還有臉出門?看到她我都嫌惡心!”
“表面标榜公平正義,實則幫着夜慕燼禍害蒼生,真是虛僞惡毒至極!”
“畢竟是靠不正當關系上來的人,還能指望她守護蒼生維護秩序?”
“……”
漆夜彩腳下一頓,聲音戛然而止。
作為夜慕燼這個滅世大反派的愛人,漆夜彩的名聲跟着一同臭名遠揚,不止他們,包括太上九子都跟過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
倒不是它們多光明、正直,所以厭惡兩人的惡劣行徑,它們并不在乎這個世界的存亡和秩序,更不在乎什麼真相和清白。
真相是聽風就是雨的觀衆的看點,清白是被道德約束的人類的枷鎖。
作為上界生靈,它們肆無忌憚無法無天,單純喜歡嘲諷低級人類而已,尤其是一個約束它們自由的人。
漆夜彩對這些閑言碎語并不在意,但她其實也不是一個寬容大度的人。
漆夜彩平靜的目光掃向方才出聲的人群。
它們下意識移開視線,若無其事地想要離開,但腿就像被粘在了地上,拔不動。
漆夜彩走過去,它們頭低得更低了。
今時不同往日,萬界盛宴之前,秩序官剛上任,整個上界四處嘲諷,現在别說它們了,就連當初帶頭的太上九子也隻敢耍耍嘴皮子。
盡管它們口無遮攔,但也自知實力不足,隻敢背後說幾句,至于為什麼明知故犯,當着人家背後說,還讓人家聽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