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翻了個身,敏銳發覺房裡來人了,不動聲色地屏息掀開了被子。
她悄聲步出寝室,輕輕掀開垂下的绛紗幌,果然看到外室的榻上多了一個人。
小桌上的白玉杯杯沿貼着完整的一圈水霧,顯然來人還未來得及喝就歇下了。桌上放着幾張文書,姜月在一側坐了下來,靜靜翻看着。
外間并未燃炭,驟然離了暖甜的被窩,姜月忍不住伸手到嘴角哈了一口氣,又看得入神,一時不想動身找炭火。
一雙手扯了張绮衾蓋到她的膝蓋上,還帶着熨帖的餘溫,姜月其實想推開的,但沒忍住将手也放了進去,安逸得想打哈欠,方才一覺睡得并不安穩,此時也隻是強打精神處理要事。她懶懶叫了聲,吩咐下人将炕燒暖。
趙簡坐起身,給她挪了地兒,慢慢抿着茶。
“周遊找着了?”
趙簡颔首,“孫二郎在兵馬司錄了供詞,宋旒當即派人去他府邸尋人,現下人還在兵馬司。”
五城兵馬司對其提拿到的可疑人員以及盜賊等,可以在監獄中做短暫的羁押,在未移交大理寺或刑部前,亦可對嫌疑人犯進行勘問取供,對相關犯人監追贓物。
姜月贊道:“他動作倒是快,周遊那邊恐怕還未商量出對策就被人找上門了。”
趙簡道:“和我們所料不差,周遊拒不承認與案子有關,咬死了是手下的人與孫大郎在鸾鳳樓起了争執,竊取令牌也隻是為了洩憤。至于陳融光之死,他一概不知。”
“不管暗殺孫大郎一事是周遊抑或其手下的意思,都足以證明他們亂了陣腳,現在供詞是在兵馬司錄的,沒了大理寺卿等人的幫襯,他們說的話必定會有纰漏。”姜月看到其中一張文書,頗覺頭疼,“反告素娘?”
孫二郎坦白後,小吏們一一與當日宴飲的人核對口供,孫大郎奸污的嫌疑很快被洗脫了。事發當時他醉了酒,走路都是不穩的,爛泥一般醉死過去,根本行不了事。
但孫大郎心裡不服,寫了狀紙,陳詞道素娘與他是舊識。素娘因與陳融光感情不和,想與他再續前緣。那日的會見也是素娘主動提出,見他出言拒絕,素娘便懷恨在心,勾結了楊家兄弟,做了這出戲陷害他,又道陳融光的死是素娘一手促成的,她失手将人打殺了,怕事情敗露,将人扔入河裡,又派人借令牌的行蹤将他引到河邊,洗脫了她的嫌疑。
姜月道:“陳融光......屍身沒有仵作驗過?”
“沒有,當時縣府認為不足以構成謀殺。”趙簡道,“沈翊已經派人去了。”
活人可以說謊,但死人卻不會,他身上的痕迹會如實告訴世人他經曆了什麼。
兩人又聊了幾句,忽忽然聽到蕊心焦急的聲音傳來,“殿下還在歇着......您不能......”
殿門嘭一聲被撞開。
門内門外幾人俱是齊齊一怔。
蕊心有些不安地看着姜月,後者略一點頭,示意她退下。姜琅大步跨過門檻,胸脯起伏不定,嘴邊抽了一下,說不出話來,隻定定望着趙簡不放。
趙簡自然感受到了來人不善的目光,但他隻是淺淺一瞥,甚至未放下手中的尖毫,似乎姜琅才是那個不該出現這裡的第三者,他以一種上位者獨有的姿态,不屑地打量着來人,睨視着這個不知禮數的小輩,眼神像是在問:怎麼?
俨然一副男主人的模樣。
趙簡落完最後幾字,微微傾身,将筆擱在姜月邊上的案頭上,倒像是要順便親一親她額頭的動作。姜月看出了趙簡略顯刻意的動作,卻也沒有揭穿他,隻伸手向他讨要那張寫完的紙。
姜琅看到姜月自然地接過那張宣紙,心中一陣刺痛,腳步再要往前,卻聽到一聲輕叱:“姜琅!”
姜琅腳步頓住了,寥寥幾個問安的話艱難地從牙關擠了出來,末了又道:“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
姜月本想應他,但這時趙簡與她說了句什麼,她沒聽清,撩了撩眼皮,趙簡又湊近說了一次,這次姜月聽清楚了,點了點頭,想要多說些,又好像顧忌着什麼,含糊回道:“你拿主意吧。”
顧忌着什麼?姜琅隻覺得自己完完全全就是一個局外人,他聽不懂他們的對話,也看不得他們黏糊的眼神,他覺得自己像個跳梁小醜,無能狂怒地望着趙簡背影,恨不得将他灼出兩個洞來。
“你先回去吧。”
“我晚些時候再來。”
兩人的聲音同時響起,這種默契顯然不是一兩次幽會能培養出來的。趙簡伸手為她掖了掖被子,姜月倚在榻上,這時才發現,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将绮被扯了一角蓋在了自己的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