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死得太過突然，就連她本人回想起來都覺得很啼笑皆非。她不記得牛頭馬面來接自己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想來應該也是在忍笑。

“殿下？殿下？”耳邊傳來蕊蘭的叫聲，姜月的思緒被拉回現實。蕊心為她取下騎射佩戴的扳指，道：“幸好殿下沒繼續與夫人置氣，奴還擔心殿下去不成演武場。”

前世姜月這時候姜月聽說長姊要與大燕皇室聯姻，為她抱不平，惹出不少事端，還被禁足在定國公府，未曾能去演武校練。

姜月拿帕子細細擦着臉，又看了眼自己健康紅潤的掌心，胸腔内充滿喜悅。這半個月來她感覺像做夢一樣：她真的又活過來了。巧心在幫她卸下弓弦，聞言應道：“你沒去可是錯過精彩了，今年演武場比武允許近身打鬥，有位大燕來的郎君提着劍追着殿下劈，殿下隻作沒看見他，每次劍要來到後背就輕輕夾着馬肚子，他連馬屁股都沒摸着，哈哈哈哈那郎君氣得臉都綠了！多少人都看呆了！”

姜月已經記不清這兩人上次嬉笑打鬧的場景是多久之前了，眼睛蒙上水霧，内心裡又是僥幸又是感動，怕被發現端倪，忙将臉埋入帕子内，心中暗忖道：外戚幹政，一心想與大燕結盟，加之懿旨已下，姜好與大燕聯姻一事已成定局。她心中又是一陣刺痛。這是上輩子所有痛苦的開端，姜好在進京路上香消玉殒，燕夏兩國結盟一事中道崩殂，加之有心人暗中挑撥，定國公府被卷入黨争。後天下大亂，姜月父母在戰亂中喪生，弟弟姜琅失蹤，姜月自己則輾轉兩度輪為戰俘。

她不能坐視不理，再睜眼時已是澄澈一片。

蕊心最是心細，發覺這段時日姜月時常出神，眼神也變得安靜，像是經曆世事沉浮後沉澱的一汪泉水，冷冷清清的。但她卻找不出更有力的安慰的話來，隻好将話頭引開，“殿下可聽到什麼怪聲？”

姜月凝神細聽，失笑道：“怎地有鵝叫聲？”她一笑，上挑的眼尾沖淡了那份冷淡與矜貴，如明媚春光中搖曳的桃花。蕊心一時看呆了，巧心笑着應道：“不用說，肯定是二爺。”

姜月心中了然，二叔姜峻什麼都好，就有一個改不了的毛病：喝醉了酒愛往家裡撿東西。簡單沐浴梳洗後，姜月前往映月湖與母親閑話。遠遠便聽見二嬸餘氏在哭訴，“昨個兒是一窩狸奴，今日是什麼鵝将軍，還誰知道他還會撿些什麼回來？”

餘氏的兒子姜唯在一側幫腔：“還有還有，上上上次帶回來的一大筐蘿蔔，現在還沒吃完呢！”

餘氏哭得更大聲了：“這日子沒法子過咯！”林氏則在一側好言相勸。看到姜月來，餘氏方收了收眼淚，拉着姜月坐下，看了眼她有些瘦削的臉，心疼道：“還未将養回來呢，改明兒我叫你二叔給你再捎帶點好藥材，他在醉仙樓門道多。”

姜月笑着回話，隻是語氣依舊淡淡的，“二嬸不必挂心，今日去演武場跑了馬，覺得力氣都回來了。”

姜月自小舞刀弄槍，一向身子強健，上月忽地大病一場，那風寒來得兇猛，将大夥兒吓了一跳。姜月的母親林氏聞言也看了一眼女兒，自打病好之後姜月便少話許多，不似以往活潑，又想起父女幾人暗地商定的替嫁一事，不由得心裡發酸。

林氏其實并不贊同姜月代替姜好出嫁，但姜月與她的師傅，也即當朝太傅董知命都對姜好聯姻一事蔔了卦，卦象都是大兇，絕無回旋之地。姜月青出于藍，曾準确預測了五王策亂一事，彼時太子孱弱，朝中泾渭分明，誰曾想，周皇後竟力挽狂瀾，平定朝局後以鐵血手腕誅殺五王九族。定國公府因姜月預警在動亂中沒有貿然站隊，故而得以保全。

再者，姜好亦早已有了意中人，眼看着姜好哭成淚人，作為母親的林氏同樣不好受，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她隻能求神拜佛，求得兩位女兒無論選那條路都可以平安順遂。

幾人正說這話，門房興沖沖走過來，“殿下，這是二爺給您捎過來的，說您一定喜歡！”姜月接過一看，贊歎道：“好精湛的手藝！”

這是一把如玉石般通透潔白的長劍，散發着柔和的光澤，在餘晖照拂下閃爍着銀色流光。姜月正欣賞着，身後傳來一道醇厚的男聲：“娆娆，看招！”

姜月輕笑一聲，躲開耳側磅礴的拳風，一個後撤步轉身舉起手中劍往上一提，來人往後一躲，勾起手中的酒壺，卷起縷縷桂花香。

“爹又要打醉拳了。”姜唯有些無奈。

姜月卻未敢放松，姜峻看似東倒西歪，跌跌撞撞，卻拳出迅猛，起落輕靈，她耐着性子尋找空隙，姜峻卻耍賴叫道：“雲弟，換你！”話音未落，一道白色身影替換了姜峻的位置，同時一冽黑影破空襲來。

“锵！”“锵！”“锵！”

好快的身法！姜月隻能看清來人帶了一頂鬥笠，轉瞬間已過了五六招。她身上的熱血激揚起來，嘴角微微上挑，平時與她切磋的人都是點到為止，她好久沒遇到這樣的對手了！

那人招式大開大合，提起刀再次劈來，兩劍碰撞瞬間發出難聽的滋啦聲，那人發力一推，沒能推動，似是微微驚訝。姜月暗吸一口氣，一個絞劍接着一個側踢腿，沖那人持刀的手腕而去，對方微微一側身，躲過攻擊卻也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