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尺夜第一次有點理解當年大國師對江湖宗門的看法,刀劍鋒利,倘若為人所利用,時時都能掀起腥風血雨,麻煩無比……當然,他還是不贊同神祇宗當時針對星河谷的做法。
面對連番危機,喻尺夜一直以來都是積極應對的态度,也不喜歡和太子黨那些人拉拉扯扯你争我鬥,如果可以幹淨利落解決問題他會毫不猶豫地行動。
相比之下,南宮華亭終究要理智冷靜一些,她想走的穩,因此打算回到帝都跟太子那些人耐心較量,可太子卻已經心急如焚,根本不想讓她活着回到帝都。
“是啊,都已經被逼到了這份上。”南宮華亭道,“他三年前就對我下死手,而今又如此相逼,接二連三派來殺手,我再忍讓下去,豈非就太好欺負了嗎?我已經想出了一千種折磨他的方法。”
這場博弈或許從一開始就沒有忍讓的空間,什麼徐徐圖之?太子可不願意,那麼他們也就隻好放棄溫和的計劃。
姬随雁道:“眼下最重要的是順利回到帝都,越到皇帝跟前,他們那些人越是不敢明目張膽。”
南宮華亭道:“練清竹的信裡說了什麼?”
“太子與越錦書為了籠絡中鎮那個姓韋的,設計把虞州卓氏的大半家産給了韋麓一,韋麓一下定決心支持太子,為了向太子投誠,動用私權圍殺清竹。”喻尺夜的聲音很冷。
姬随雁道:“果然是他們,天輪掌會出手本就出乎意料,越錦書再怎麼在江湖上一手遮天也不是誰都能使喚,但若是天輪掌的兄長投了太子,事情便說得通了。”
他看向喻尺夜:“如今神祇宗對我們來說很是麻煩,若是練公子回來,便會方便很多。”
喻尺夜皺了下眉,不悅道:“他回來不是為了方便誰的。”
姬随雁:“若他想要報仇呢?”
喻尺夜神色陰沉:“自然是幫他。”
南宮華亭思索道:“練公子可有拿到什麼證據?”
“韋麓一擅自用兵,韋複一刺殺公主,雖不能直接把他們跟東宮聯系上,但禍亂之心已然昭然若揭。”喻尺夜道,“不過,揪着這些問題沒什麼用處。”
南宮華亭揚起了幾分精神,稱呼也親近了很多:“清竹還說了什麼?”
喻尺夜道:“他有一個計劃。”
遭遇連番刺殺,又有頭疾發作,南宮華亭忍受病痛,身體乏力,幾人議過事她便歇下了,姬随雁追着喻尺夜到營帳外:“世子爺,喻将軍,你不會在生我的氣吧?神祇宗大肆擴張勢力,扶植了不少宗門,江湖幾乎成了他們的一言堂,偏那越錦書還要僞裝成君子,暗中指使着旁人排擠星河谷與明心宗,你肯定也擔憂的對不對?”
這是無需多言的事,喻尺夜肯定擔憂,隻是他一直身在西境戰場,遺憾無法照應兩宗。
姬随雁:“所以我說練公子如果回來,情況說不定會好一些。”
喻尺夜道:“我沒有生氣,隻是不喜歡你明晃晃地打算盤,他想怎麼樣是他的事,要他自己決定,誰也不能要求他利用他。”
姬随雁的那些話乍一聽其實沒什麼問題,喻尺夜的反應反倒過于激烈了,這是因為知道練清竹一路都不得安穩後他心裡産生無限焦灼,他不能忍受任何人對練清竹有“算計”“利用”的心思,他的朋友也不行。
姬随雁隐下眼中晦暗不明的波瀾,誠懇道歉:“是我不對。”
幾日後,帝都。
千裡乘風樓上的熱鬧從來沒有停過,近來人們讨論的都是西境勝戰的話題。
今日司禮部一名官.員剛得升遷,便請同僚及部下在這帝都名樓上一起吃酒,他們聽到人們的暢談言語,神色不一。
宴罷,一名官.員乘車回府,酒熱心浮,夏日的最後一點燥意也翻了上來,必得把車門車窗都敞開着通風才舒坦些。
馬車駛離了繁華熱鬧的朱雀大街,車前的燈籠照着前路,耳朵裡隻剩下車輪滾動的聲音,官員昏昏欲睡,眼皮剛合上,車夫突然勒緊了缰繩,他因慣性往前撲了一下,正要斥責車夫,眼中忽然映入了一個人。
那人立在月輝之下,一身白衣皎潔勝雪,周身氣韻出塵脫凡,宛若仙人臨世,可在這靜夜之中突然出現,也很可能是鬼魅索魂,車夫控制不住地發抖:“大……大人?”
官員則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少宗主?”
月輝下的人往這邊偏了偏腦袋,輕飄飄道:“心使前輩,别來無恙。”
神祇宗的心使與道使在朝中皆有官職,心使連忙下車行禮:“公子,您不是……”
三年前的事誰也沒有去張揚,神祇宗中,國師起初說小徒弟在閉關修行,可整整三年都沒有消息,國師離世他都沒有露面,弟子們都覺得少宗主這是出了意外,早就沒了。
“受了點傷,一直在養着。”練清竹道,“我找你問些事情。”
“公子請問。”
練清竹的臉上看不出表情,眼睛裡也沒有任何神采:“師尊是怎麼死的?”
心使道:“國師大人去世時我并未在近旁,聽說是惡疾突發,來不及尋醫醫治便去了。”
練清竹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心使心中也有一些疑惑:“公子,您現在是?”
練清竹道:“你在司禮部的處境似乎不太好,越錦書照應不了你們嗎?”
心使道:“大公子從前畢竟常在江湖遊曆,少涉朝堂,陛下對他不似對國師大人那般信任,神祇宗事務雖由大公子主持,但國師大人去世已經數月,繼任國師之事還沒有落下來……”他頓了頓,“不過如今公子回來,一切就都好說了。”
“他們可不會那麼輕易就讓我回到原來的位置。”他之所以來找心使,是因為姬随雁給他的信息裡提到,靜使與遠使早已對越錦書死心塌地,道使則一直都極為推崇越錦書,是啊,越錦書一開始才是神祇宗當作少宗主培養的人,隻因他自己更向往閑雲野鶴的日子才有了練清竹的機會。
心使從這短短幾句話裡察覺到了什麼,道:“可據我所知,國師從未有過更換繼任者的決定,神祇宗的下一任宗主隻能是您,陛下熟知國師大人心思,從前又對您多般賞識,定不會輕易将下一任國師指定為旁人。”
可我畢竟殺死了他的一個兒子呢。
練清竹隻是輕輕笑了笑,又問:“心使前輩常在帝都,可知道國師府近來有何動向?”
心使已明了他與越錦書之間有龃龉,俯首一禮,表明态度,道:“自國師大人去世,國師府忙着後事,繼任國師之事沒有落定,便不再活躍,不過……”他頓了頓,“昨日發生了一件事。”
練清竹:“請說。”
心使壓低了聲音:“皇家宗廟現赤光,陛下叫了大公子進宮解疑,還不知他是如何說法。”
“必然是朝對他們有利的方向解答。”練清竹已經明了。
什麼皇家宗廟現赤光,既是叫了越錦書解疑,結果必定對永昌公主不利,想必是一早就設下的陷阱。
他想起了幾個時辰前見到的那個公主留在宮裡的眼線……眼線說,太子的母親淑妃常常到皇帝跟前旁敲側擊,贊揚公主和将軍如何如何厲害,明為贊歎實為捧殺。
又有太子外祖袁大人在朝堂上多次提起西境兵馬的問題,公主和将軍還沒有回到帝都,他們便已經在暗示皇帝這兩個人會“功大壓主”了。
皇帝昏聩而無用,因着永昌公主出征之前多方請求才肯打起精神上朝,對處理國事好似極為厭煩,可他畢竟還是一個皇帝,若有人時不時在他耳旁吹風,他再怎麼偏愛永昌公主都會忍不住生出懷疑。
……這些想必是太子勢力做的第二重打算:倘若刺殺不成,便讓永昌公主和喻尺夜死在朝堂上。
真是麻煩。
“……公子?”心使惶惑地喚着他。
“嗯?”
練清竹回神,按了下額頭,掩住了血氣。
差點就要壓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