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我沒記錯,範千巧的胞姐早年嫁去了旸州,她可受到過牽連?”
微生憂和目光一刻不離身下昏迷的連笙,頭也不擡:“沒有。她如今是臨星宮的大人物,忙着和染作對,為父報仇。”
黎鈞雙手背在身後,若有所思:“是哦,已經過了好久呢。”
“所以你要說什麼?”
“你存世多年,深知染的不仁。”
“我聽說過。”
“你沒親眼見過。範千巧窺視了連笙的回憶,我自然也能看到她的過往。”
“你還看到了什麼。”
黎鈞不正面回答,轉而問到:“毀了梁國,毒荼新州,你認為息風教的手接下來會伸到哪?”
“各地都有可能。”
“是昭都。梁城出逃的魔物抓去那了。記得梁國軍師無明麼,是他的計劃。”
“昭都?他有何計劃?”微生憂和陷入沉思。
昭國都城除有重霄門坐鎮,兼有許多規模不小的門派林立,實力雄厚,安防穩妥,便是毗鄰的晟國也不敢輕易得罪。
息風教雖占了梁國土地,因其為魔教之屬,始終不得民心。真挑起戰争,他們不是昭國對手。何況目前為止,息風教尚未突破新州關隘,如何染指昭都?
黎鈞泰然自若:“染偶爾派遣下屬來此監察,這些消息是我偷聽的,信不信由你。重霄門中極有可能存在内鬼與息風教裡應外合。或者,昭都幾個門派已成了魔教走狗,幹着吃裡扒外的勾當。”
此事非同小可,微生憂和緘默,等候黎鈞下一步安排。
此次助連笙來梁城是她多年前的吩咐。彼時小連笙不過九歲,微生憂和是不忍的,可黎鈞執意如此。她不願梁城的亡魂永生永世沒有歸宿,禁锢在無光之地。
七年來,她一邊躲避魔物追殺,一邊暗自收集魂靈碎片,悉心護養,防止他們等不到光明降臨之日。
上一次與微生憂和相見,黎鈞表示她會護留此地,待連笙能力足以救出梁城殘魂,她便自行離去。微生憂和遵守了約定。
“殺了染,我讨厭他。”
“好。”
“小心息風教。”
“知道。”微生憂和點頭緻意。
“唔,該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再見。”
黎鈞沖他揮手道别。見此情形,微生憂和瞬間頓住,伸手欲要拉回黎鈞,卻僅抓住了一團空氣。
“沒了?”微生憂和沒收回懸在半空的手,語氣中透着震驚。
“對了,文苑楓怎麼樣了?當年我以妖怪不善為由拒了她,她心裡一定很不好受。”
“她沒事,有的是精力尋新歡。”微生憂和冷冷道。
“哦,走出陰影了,值得表揚。你好生照顧她。”
黎鈞佯裝不知他的念想,又作離去之态。
這次她的身影又淡了幾分,微生憂和忙伸手抓她的衣袖:“黎鈞!你沒什麼話對我說嗎?”
他想問,獨自承受了這麼多年的孤寂,對方是否曾憶起自己。
“保重?”黎鈞抱拳,朝他露出一個疑惑的眼神。
“我想你……”女孩消散前,微生憂和松口了,“這麼多年,無時無刻。”
“你見到我高興麼?今後我們還有機會相見嗎?”
他垂眸,惶惶不安,直至聽到回複。
“既見君子,雲何不樂。”
黎鈞舒展笑顔,蹲在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做人就得誠實。可惜黎鈞已故,陰陽之隔,節哀順變吧。”
“你真的隻是黎鈞嗎?她不懂術法。”
黎鈞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露出狡黠的笑,道:“天機不可洩露。”
男子低頭盯着連笙,沉思不語。
黎鈞對微生憂和的黯然失色稍有不滿:“有件事情還是容你知曉吧。”
“有一天晚上我偷親了你。”黎鈞指了指鼻梁,正對應微生憂和臉上那顆痣的位置。
她終于能鼓起勇氣将埋在心裡爛死的秘密挖出來了。
“那晚我沒睡。”
“啊?微生憂和!”黎鈞捂着嘴,氣哄哄地指向臉色通紅的男子。
她像一隻炸毛的貓,微生憂和卻沒有機會再給她順毛。
“咳,額……微生,答應我,遇到喜歡的姑娘勿要再錯過。我希望你能恣意活着。”
“黎大将軍惦記家國大義,無暇情愛。但微生憂和一介庸人,既心有所屬,定會獻上赤忱丹心,予她耀陽皎月。”
微生憂和抱着連笙,慢步離開,黎鈞緊跟其後。
“‘衛黎’的‘黎’究竟是哪個‘黎’?”
“‘黎民百姓’的‘黎’。”微生憂和把懷裡的人擁得更緊。
這個問題的答案從來是唯一的。黎鈞包含在千萬黎民中,是他想護衛的目标之一,不過他實力不夠,結果不如人意罷了。
“那就好。祝你前路無阻,所願皆成。憂、和。”
微生憂和猛然偏頭,與他同行的女孩煙消雲散。
方才一切恍若浮生一夢,懸浮缥缈,唯他一人知曉。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這首詩是他教黎鈞的,并非贈别詩。
微生憂和小心擦去連笙臉龐的污血,不留一點痕迹。
懷中的少女睡得香甜,似乎做了個美夢。沒有裝牙舞爪的魔物,沒有爾虞我詐的陰謀,她以女兒的身份,補全殘缺的童年。
男子停下腳步,至心情平複一點,又接着趕路。
她遺願未成,他不能頹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