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離邊緣城很遠。
鹹腥的海風驅趕着翻湧的浪潮,綴着白沫的浪花不斷綻放又凋零,在烏黑的礁石上奏響一曲混亂無序的樂章。她讓亞祖先回去的時候,少年明顯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什麼也沒問。
她本來想在這裡等待日落,可惜傍晚時分天氣突然由晴轉陰,鉛色的烏雲密布天際,沿着地平線與灰藍的汪洋融為一體。雖然沒能看到預想中的餘晖,但風雨來臨前的海也有着另一番截然不同的風景,如同即将蘇醒的古老生物,随時準備展開一場肆虐的狂歡。
手中透明的晶球倒映出天空與大海,看起來就像一顆小小的藍色星球。冰涼的細雨落在魔石光滑的表面,每一顆水珠都折射出相同的景緻,如同無數個不斷延伸又隕落的平行世界。
愛麗絲說這顆魔晶石依舊可以許願,隻要使用者的意志足夠強大,便能再次誕生實現願望的力量。
但她不知道自己的願望是什麼。
這個世界上有能夠逆轉生死的力量嗎?她不清楚。不過她明白哪怕這種力量真的存在,帶回來的也隻是一個由執念造就的虛假泡影,不再是原來那個人。
晶體與水珠上的微小世界忽然被陰影覆蓋,薩菲羅斯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漆黑的單翼伸展回折,替她擋下半數的雨滴。銀發的災厄低下頭,平緩稠麗的音線中辨不出情緒:“你想回去?”
她不知道對方指的是回到故鄉,還是回到過去,但二者都不是她想要的。既然她選擇了現在這個結局,就不會後悔,餘下的選擇唯有一直往前。
“……不。”
她搖了搖頭,将那顆剔透的魔石放在眼前。透過晶體所見的世界上下颠倒,浪潮在空中翻湧,海鷗在地面翺翔,一切變得荒誕又美麗。
“在我原來的世界裡,海洋占了地表面積的百分之七十一。所以那顆星球看起來是藍色的,非常漂亮,你應該見過。”
曾經毀滅星球的災厄沒有回答。巨大的單翼似乎往她的方向收緊了一些,水滴順着層層疊疊的黑羽滑落。
“傳說海底還有一座沉沒的古城,人們稱之為亞特蘭蒂斯。”她頓了頓,“我本來想在離開神羅後把這一切都慢慢告訴你,我的星球很普通,但是我覺得你會喜歡。”
薩菲羅斯向前一步,背後遮天蔽日的陰影将她徹底吞沒。覆蓋着黑色皮革的手悄無聲息地攀上她的肩頭,如同冰涼的爬行動物蜿蜒滑過,為獵物注入麻痹神經的毒素後一點一點地收緊。
“那麼現在呢?”
“現在……這些都沒有意義了。”她輕聲說。
傑諾瓦擁有天生的毀滅欲和破壞欲,再美麗的星球在它們眼裡也不過是食物。對現在的薩菲羅斯來說,大概隻會感到無聊吧。
“所以,”薩菲羅斯用的是陳述句,“你想要過去的「我」。”
她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認。
覆蓋在肩上的手驟然收緊,仿佛想要嵌入她的肉與骨,與她徹底融為一體。直到她無意識地皺起眉,身後的人才稍微收斂了力度。
“很遺憾,那個無知而又無能的「我」什麼也保護不了。”銀鱗的巨蛇将她圈在懷裡,唇角的笑意如細密的雨點般寒涼,“啊,甚至無法将你帶到我身邊。”
“這就是你想要的嗎?”她想起書房那枚黑魔石,“哪怕我并不愛你,隻是因為星球向你妥協。”
“沒關系。”薩菲羅斯微微俯身,銀白的長發如同一張柔軟綿密的網,沿着她的臉側滑入頸窩。傑諾瓦沒有體溫,話語間冰冷的吐息如同柔軟的蛇信,輕而柔地舔舐着獵物的耳廓,激起一陣本能的戰栗,“我們的命運比愛恨更為長久。”
洶湧的浪潮似乎越過礁石,将整個世界吞入海底。她仿佛墜入了傳說中的海底之城,與古老的王國一同歸于窒息的沉寂。
半晌過後,她才再次開口:“在那之前,你能不能先讓我一個人待着?”
薩菲羅斯莞爾一笑,既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無論過去還是未來,”纏緊獵物的蛇在她發間落下輕而眷戀的一吻,溫柔的語氣似是威脅,亦似誘哄,“你都屬于此刻的我,也隻屬于此刻的我。”
她回過頭。
銀發的身影已經隐沒在雨幕當中,唯有腳邊打濕的落羽證實方才發生的一切并非幻覺。
……
笑容不會消失,隻會轉移。
自從薩菲羅斯回到現實世界後,克勞德本就為數不多的笑容便全部轉移到了他的宿敵臉上。金發的青年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接受滅世的災厄主動上繳作案工具這一事實,暫時打消把對方送回生命之流的想法。
黑魔石本就是這個世界的産物,她覺得還是交給星球選定的英雄保管比較好。萬一哪天自己和薩菲羅斯撕破協議,克勞德也有能力阻止對方。
金發的青年将右手中的黑色魔石換到左手,又飛快地換回右手,好像那顆光滑的晶體帶着某種令人難以忍受的溫度,再多停留一秒就會被灼傷。他本來還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在其他人鼓勵的目光中收下了這份信任。
“……我知道了,我一定會保護好魔石。”
“對了,”愛麗絲豎起一根手指,語氣裡帶着少有的嚴肅,“今天喊大家過來不止是因為薩菲羅斯哦。”
少女從教堂中央捧起一汪泉水,原本澄澈的液體中蕩開着絲絲縷縷黑霧狀的雜質,仿佛有生命般順着指縫飛快逃走。而類似的存在正不斷地從泉眼中蔓延,如同緩慢滋生的病毒,一點一點蠶食着治療之泉。
“最初我以為是星痕,但是它在薩菲羅斯回來的那天就已經消失了。”愛麗絲掌心亮起翠綠的光芒,水中的黑霧短暫消散,很快又卷土重來,“後來我才發現它來自其他世界,順着生命之流進入泉水。哪怕我終止召喚,它們也會繼續蔓延。”
她将手放入泉水,那些詭異的霧氣瞬間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鲨魚一般朝她聚集,紮克斯見狀連忙把她拉了回來。
“啊,”她愣了一下,“它對人體有害麼?”
“目前倒沒有……它對普通人沒有效果,但是能夠治療劣化。”藍眼睛的小狗摸了摸後腦的碎發,“像你這樣的情況還是第一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