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菲羅斯回來的時候,希森正好把一簇會發光的星辰花連根拔起,露出土裡幹癟的屍體,依稀能夠辨認出是個身穿白大褂的瘦小男人,破碎的眼鏡還留在發青的臉上。她若無其事地把花簇又埋了回去,同樣的情況她已經遇到過很多次,薩菲羅斯似乎很讨厭這個人,來自不同世界線的屍體成為了島嶼上這些珍稀植物的養料。
“我們要去哪裡,”她高興地跑到對方身旁,輕輕揪了一下銀白的發尾,“是你上次告訴我的北方大空洞嗎?”
“嗯。”薩菲羅斯彎起唇角,“那裡是「母親」降臨之地,也是我們走向永恒的入口。”
銀白的刀刃劃破無垠的星幕,他們通過時空裂縫來到一個巨大而昏暗的山洞。她曾經根據薩菲羅斯的外貌想象過傑諾瓦本體的模樣,還以為會是綠色眼睛銀色長毛的外星巨型緬因貓,直至此刻才發現更接近某些科幻恐怖片或者邪神祭祀現場。由無數不知名組織融合而成的肉塊自洞穴深處蔓延開來,大大小小扭曲且怪異的觸手攀附在四周的石壁上,好似一張由血肉塑造的巨網,存在的每一秒都在引發人類本能的不安。
在她出現的那一瞬間,長滿腫瘤的觸手便像是嗅到獵物的捕食者一樣窸窸窣窣地朝這個方向靠近,希森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恰好撞上冰冷堅硬的銀白肩甲。薩菲羅斯動作輕柔地扶住她的肩膀,幾乎将她環抱在懷裡,卻也截斷了所有退路。
“不必害怕,它隻是「我」的一部分。”冰涼的吐息掃過耳畔,他像是在誘哄哭泣的孩童,“要試着碰一下它麼?”
人類會對超出自己認知的事物感到恐懼,然而在得知眼前擁有怪物外形的生物是薩菲羅斯後,好奇最終戰勝了本能。她試探性地伸出手,蛇一樣的觸手像是得到首肯般飛快地攀上了手腕,柔軟而又黏膩的觸感激起一陣來自本能的戰栗。
“放松一些,”身後傳來塞壬海妖的歌聲,一點一點蠶食着理智,“隻是「我」而已。”
腕間的觸手沿着小臂一路向上,更多的肢體如同蛇群遊至腳邊,似乎想要組成一個怪異的繭将她徹底吞沒。這些絞成一團的肉塊微微顫抖着,好像某種表達愉快甚至是興奮的詭異儀式,她還感受到了更多的情緒,透過柔軟的肌膚傳遞至靈魂深處——比如強烈的饑餓,熾烈的渴望和永遠不會滿足的——
好像有什麼不對勁。
“……等等,薩菲羅斯。”僅存的理智掙紮着浮出水面,她艱難地抓住扭動的觸手,“它……你在做什麼?”
身後的人頓了頓,傑諾瓦本體也停止了動作,像是暫時蟄伏在陰影中伺機而動的蛇。柔軟的唇瓣擦過耳垂,薩菲羅斯低低地笑了一聲:“你不是說想去看外面的世界麼?”
“你現在的身體太過脆弱,無法承受打開時空裂縫的力量,頻繁穿越會給你造成很大負擔。”銀白的發絲如皎潔的月色傾瀉在肩頭,他溫柔地勸導,“傑諾瓦細胞擁有将其他物種轉化為同類的能力,我們将成為一體,共享支配命運和星球的力量。”
“可是……”她感覺自己的思維變得很輕,不受控制地飄散開來,“為什麼?”
“别擔心,很快就會結束,像是睡了一覺。”薩菲羅斯在她的發梢落下輕輕的一吻,“等你醒來後,死亡和傷痛都将不複存在,從此再也沒有任何事物能将我們分離。這不也是你想要的麼?”
“我……”她發現自己找不到反駁的理由,滑膩的觸手像是尋到破綻的獵人一樣重新纏繞上來。
“不要抗拒我,”薩菲羅斯托住她的手,慢慢引導她投入傑諾瓦的懷抱,“試着接受我。”
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迎合,可意識深處卻有一道微弱的聲音在不斷呼喚着她,艱難地在湧入大腦的陌生意識中掙紮。
“在這之後,”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我還會記得我的星球和過去嗎?”
“這些都會成為過去時。”薩菲羅斯漫不經心地側了側頭,“你不會再為此感到介懷和困擾,傑諾瓦是比星球和人類更高的存在,你将擁有新的意志和使命。”
混沌的意識忽然出現了一絲裂痕,她終于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了。
“那我現在的意志呢?”她問,“對你來說一點也不重要嗎?”
薩菲羅斯沒有回答,她意識到自己大概無法聽到想要的答案了。她說不清自己此刻是悲傷更多,還是失望更多。
“我不想要成為更高的存在,也不想要新的意志和使命。”她第一次如此明确且強硬地拒絕他,“如果要以這種方式才能和你在一起,那我的答案是不。”
滑膩的觸手收緊了力度,從腳踝攀上大腿,腦海中那股壓倒性的意識也愈發濃烈。她硬着頭皮咬破了舌尖,疼痛和血腥味瞬間喚回了部分意識,在奪回身體控制權的那一瞬間,寒冰在掌心凝成鋒利的長劍,利落地斬下身前的大片觸手,随後毫不猶豫地反手刺向身後。
薩菲羅斯并沒有躲開,或許是不屑于躲開,畢竟這種程度的傷害對思念體來說不值一提,不過已經足夠她和對方拉開距離。
“沒用的。”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麼,薩菲羅斯彎起唇角,“這裡沒有出口。”
脫離傑諾瓦的控制後,腦海裡的混沌逐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針刺般的疼痛。她強忍着毒素發作引起的昏沉,看向洞穴深處那團巨大的肉塊。
“那并不是我的肉/體。即便你炸毀它,傑諾瓦細胞也能夠再聚合。”
她愣了一下:“你怎麼知道——”
“你的想法其實很好猜。”薩菲羅斯笑了起來,不是平日裡那種縱容或是漫不經心的笑,而是居高臨下的,涼薄而諷刺的笑。銀鱗的蛇撕破了類人的僞裝,徹底暴露出帶毒的獠牙,“畢竟每次的選擇都一樣。”
“……每次?”名為恐懼的手攥住了她的心髒,“我現在的記憶到底有多少是真的?”
“想知道?”逐步逼近獵物的巨蛇懶洋洋地吐着信子,“隻要融合傑諾瓦細胞,我們就能共享記憶。”
滿地都是被她砍下來的傑諾瓦殘肢,可薩菲羅斯非但沒有生氣,看起來反而非常享受。就好像眼前的一幕才是他真正想看到的景象,而不是在那座溫室一樣的島嶼上玩扮演人類的過家家遊戲。
被冷汗浸濕的後背貼上堅硬的石壁,她眼前開始浮現出無數不斷擴大的黑點。失去意識的前一秒,她落入了一個冰冷的懷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