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白皙纖長的手從床帳中垂落,五指微曲着,兜住灑進屋内的日光,往上是白玉一般的小臂,肌膚光滑細膩,不見半點瑕疵,然後手的主人翻了個身,碰到了擱在床頭的煙鬥。
有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傳來,聞厭動了動,終于不情不願地睜開了眼。
他懶懶地坐了起來,撩開床帳,才發現是自己的煙鬥又遭了殃。
之前那把在打鬥中碎得完全不能用,隻能新換了一把,然而才用了不久,墨玉煙杆上就添了兩道裂痕——聞厭覺得自己最近可能和煙鬥犯沖,總是毫無察覺地就摔了。
他郁悶地撿了起來,施了個術法先勉強用着,慢慢走到了銅鏡前。
果不其然,鏡中的身體沒有再出現那種痕迹。
第五日了,聞厭看着自己光滑如初的手臂,幾乎都要以為前段時間的事情隻是自己的幻覺。
那藏在暗處的身影就和逗他玩似的,看他驚懼不安,看他戒備警惕,然後再潇灑地轉身離開,消失得無影無蹤。
聞厭和鏡子裡的自己對視良久,突然惱怒地踢了一腳,鏡面應聲而碎。
他深吸口氣,揉了揉太陽穴,覺得自己的頭疼好像越來越嚴重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上次出現這種情況後不久,他就毫無征兆地功力全失、目不能視。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那些惱人的痕迹暫時消失了,他可以不用擔心自己會在毫無還手之力時真的對上那人。
聞厭平複好思緒,出門往山海樓的地牢走去。
此時已經間或有幾聲蟬鳴,昭示着夏日的臨近。
唐柏從信閣的窗戶往外看去,覺得自己到該走的時候了。
在山海樓的兩月倏忽而過,過于平淡而順利,有時都讓他忘了自己是處于吃人不吐骨頭的魔域之中。他把這段時間收集來的密報仔細地整理好,珍而重之地收了起來。
唐柏深深地吸了口氣,暗自握拳下定決心。景明已經幫了他許多,接下來的事情無論如何都要他自己去解決了。
隻是一想起少年,唐柏的眼神有些黯淡。對方最近不知道在忙什麼,除了那日晚上意外撞見他負傷而歸後,就再也沒見過了。
既然準備離開,總是要正式道别的。
另外一個坐着輪椅的身影在信閣的另一頭,正平和地把手中的信件文書一份份放好。唐柏看了對方一眼,決定自己主動去找人。
繞過書案時發現地闆上還散落着一疊畫像,他腳步一頓,撿起時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萬寶宮。
他和景明一開始被關押的地方。
唐柏一張張看過去,發現幾張面孔有些眼熟,好像在牢中隔着厚厚的鐵門見過。他快速地翻了一遍,發現畫像描繪的正是曾被關押在萬寶宮地牢裡的所有人。
不過這東西現在也沒什麼用處,唐柏正要把它疊好放到桌面上,心中一跳,猛地意識到哪裡不太對勁。
在越來越劇烈的心跳中,他又飛快地過了一遍,一股寒氣竄上脊背,心一點點沉了下去——這裡面沒有少年那張極具标識性的面容,也沒有聞景明這個名字。
唐柏把這疊紙往自己懷中一卷,往外面跑去。
……
周則已經等在地牢的門口了,見到聞厭後,就對人道:“樓主,歸元之會那日您被人刺殺,接應人進樓裡的叛徒找到了,就在裡面。”
聞厭點點頭,率先邁步而入。
地牢裡值守的弟子見樓主驟然親臨,都吓了一跳,連忙站起來低頭行禮。
聞厭腳步不停,玄色織金的衣擺拂過陰冷石階,隻給衆人留下一個肅殺的影子。
周則跟随人後,敏銳地察覺到對方已沒有了前幾日的焦躁,穿着從厚重的大氅,到同樣遮得嚴實的外袍,再到如今已變得輕薄的衣衫,看起來已經擺脫了每晚過後莫名出現的痕迹。
但對方又不像是完全高興的樣子,眉目間壓着他看不透的複雜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