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原你沒事吧?”
水原聞聲看去,是坐在他左邊的河村,濃眉之下的眼透出澄澈的憂心。他收斂情緒,搖搖頭。
他心有所感地看向視頻,視線晃動之際一絲疑惑飛快地掠過他心中——擔心的不止是阿隆一人。恰巧,正在播放的是他與那個前輩配合失敗的一球。鏡頭給到了翻動的比分闆,醜三中與怒所的比分是20:20。他記得怒所的那個20分是他們第一次出現這麼明顯的失誤。
所以阿隆他們才這樣看着自己啊……水原沉下眉梢,聽見英二為自己挽尊的話時,他不禁出言,“不是失誤。”
“不是失誤。”他又重複了一遍,“所以不需要那樣說。”
“喂,水原你也不用這麼說吧!”米村如字面意思般跳起來,“英二他可是在為你說話啊!”
水原望了望菊丸,而後仰起頭擡眼看向米村,平平靜靜的面容,淡淡定定的語氣:“要不你先坐下來?擋着其他人了。”
“水原你啊!……”這麼說的米村還是老實地縮了回去。他一臉郁悶地同田中大聲私語起來,說這小子就是隻會癱着一張臉,就隻有挑釁别人的時候面部肌肉最活躍。
水原收回視線,但在他面前的是仿佛是猛然間放大的菊丸的一張臉。他不由得一巴掌直接糊到菊丸臉上,嘴唇無聲翕張,到嘴邊的隻有最簡短的一句話:“……我沒事。”盡管他很想哂上一句這是把他當成瓷娃娃了嗎?
大石當水原是在勉強自己看他不願意看的東西,急急開口:“水原你不用勉強自己,這視頻我們可以不看的……”
但他的聲音漸弱,被水原不緊不慢的聲音蓋過。
“從18:16那時開始,快攻已經幾乎不起作用。”水原徑自接管了乾此前的工作,“暗号的改變,或者互換,隻是權宜之計,快攻就是要快、出其不意,被追上就完蛋。現在還是第二盤末尾,每得一分,兩名副攻的體力就會損耗一分,随之判斷力也會下降,這一局我們還用了大量跑動。沒有經過磨合的暗号很可能會擾亂他們的判斷,自亂陣腳。”
他瞧着錄像中他的托球再一次落到地上,比分來到20:21,他們被怒所反超。他微微阖眼,他能感受到有衆多視線落在他身上,似乎……還有那時那個前輩火辣辣的怒視。
抿抿唇,他再度提氣開口,“到了這個地步,能依靠的隻有名副其實的、不動搖的‘王牌’。火田……啊,就是那個5号,一米七九的個子,很高了,我自信攻破怒所的攔網不在話下。”水原略作停頓,張眼注視着錄像帶,深吸一口氣,“前提是,他要能跳起來。”話音凝成一線,是在壓抑着什麼?
聽完水原姑且算是解釋的解釋,衆人面面相觑了一會兒,便三兩竊竊私語起來——水原也許是解釋了為什麼他會傳出這樣的失誤球,但這原因得容他們再思考思考。
“蠢貨!”水原的目光冷冷橫向米村。他聽到米村剛剛和田中都說了什麼,“你把他那副模樣稱為‘跳’?人都快喘成哈巴狗了。”他嘴角咧出一個諷刺的弧度,“那點距離,那怕不是剛學步的嬰兒的跳都能稱為‘跳’了。”
熱衷于蹦蹦跳跳的菊丸不禁眯起半月眼,腹诽着,“那要不然叫什麼?”雖然礙于水原突然爆發出來的淩冽氣勢,他沒有大聲說出來。
水原無聲瞟向菊丸,後者忙不疊施展出“蝮蛇盾”。不過水原的情緒倒是因此緩和下來,他沉下心,可語氣仍回不到原本的淡然,“助跑距離不夠,他本人不僅完全沒有意識到這點,連自己狀态都沒保持好,就這樣急匆匆起跳,最差的情況與他摸高出來的高度差了兩個球整。”
在視頻中,第三次由于他的托球失分後,場上的矛盾終于爆發,醜三中的那半場陷入混亂,比賽被迫暫停。
他置視頻中的混亂于不顧,也不再關注其他人的反應。他知道他不再是這個視頻的主角。
于是,他兀自繼續道:“第二局對醜三中來說是關鍵的一局,那時候怒所已經知道我不會輕易用快攻,所以給到5号的攔網基本穩定在兩到三人。對于他們來說,肯定是希望一口氣結束比賽的。”
他冷眼瞧着視頻中的自己被替換,“而對于醜三中來說,末盤時刻失掉的球不要緊,失掉就失掉。但給到的機會球必須得分,隻要咬着比分,将比賽繼續下去。怒所的心态便會有所動搖,那個瞬間就是左右勝負的關鍵時刻。因此,醜三中的節奏不是要争快,而是要放慢,為了争取那必得的分數。俗話說,就是保質不保量。”
水原列出的種種說辭讓他們明白了他如此舉動的動機與造成這一困局的一半緣由,但是……
“但水原,這構不成你因此傳出自殺球的理由。”乾煞是不解。這是他第一次看這份錄像時就一直纏繞在他心頭的疑惑——理智的人,不,一般人怎麼可能因為這種理由就拒絕配合隊友,從而自取滅亡?
水原輕蔑一哼,歪頭瞧了瞧乾,“不是百分百能得分的扣球,這個打法照樣會輸。”
“……但百分之百能得分這看上去好像還要不可能。”同樣支持乾看法的還有大石,“這裡還是穩妥地配合那個5号好吧?”
得到的回複充滿着讓人牙癢癢的自信,不,頑固到這個程度應該可以說是傲慢——“隻要他好好跳,我就能讓他百分之百得分。”
“這種事情隻要好好說就行了吧?就算對方是個超級大笨蛋,隻要明說,應該沒有人會拒絕的。”無意間戳破真相的米村得到了他應得的短暫冷場,“難道水原你什麼都沒說嗎?你要在這方面吃多少虧才行啊?你……”
在場的把目光都投向水原。
水原沉默起來。他微眯起眼來——“什麼都沒說”?不,他不可能什麼都沒說,最基本的指使他應該是下達了的。
但他有努力讓火田明白他的想法嗎?他有像現在這樣一一剖析自己的所思所想嗎?答案應該也是沒有的。在他看來,不理解自己優勢的人才比沒有天賦的凡人更不可理喻。他讨厭那家夥,無緣無故的,自然不會在那種緊要關口與其多費口舌與心神。
他無言看向米村,面無表情地攬住他,呃……也許用“勒”會更妥當一點,無聲地以另一隻手的指節鑽起他的太陽穴。
米村拍着纏在他脖子上的臂膀,痛呼起來:“啊痛痛痛!不要因為戳到痛點就搞我啊,我可是你前輩啊!”還一面試圖尋找外援,“喂,你們也别光看着,幫我一下啊!”
“水原在這方面是笨笨的,而且還壞心毒舌。”菊丸對前輩的呼救充耳不聞,雙臂環抱自顧自點頭如搗蒜,“還壞心毒舌nya~”甚至重複了一遍,足見平常被水原的毒舌蹂躏了遍。
很快,惹來了水原的眼刀和桃城被盜竊口頭禅的抗議。
田中倒是看在三年的交情上搭理了下自己跳坑的米村,“沒聽乾講嗎,那個被他故意漏球的5号也是他前輩噢。”但是是落井下石。
海堂對菊丸與米村的話有十分強烈的共鳴感,向水原搖搖頭并投去不贊同的眼神。這是他自認作為一個一年級,能做出的支持米村的極限了。
河村是上前拉人了,拉人之餘也不忘對水原說上一句:“水原你可以多說說自己的看法啦,我們大家都會接受的!”信誓旦旦、發自肺腑的話,也是河村自己由衷的感悟。
“就是這樣。”乾将筆收起來,本子合上。
合着還是在拐着彎說他謎語人呀!
水原的臉很難不黑上一度——當衆被揭黑曆史,不僅無人同情,還被這樣滿場一緻地“譴責”。吓得大石急忙圍上去安撫他情緒,以免這口加特林急得再無差别掃射一通——那場面真真是地獄繪卷,他可不想再體驗一遍了!
不二暗暗搖頭,感歎一句:“所謂‘剛者易折’不外乎如是。”他依然在觀看好似已經無人牽挂的視頻——被替換上去的6号反倒讓局面再度扭轉,替醜三中争取來了最後的第三局。
手冢聽到不二的低喃,将觀看比賽的注意力分向他一部分。他聽出不二話中帶有的幾許惋惜與非難。
非難他能理解,惋惜是……水原被換下場是他任性的代價,他不覺得這有什麼好惋惜的。少傾,他重新聚焦于視頻上,眼中露出若有所覺的思忖。
其餘人鬧上了好一陣子才終于想起快被他們遺忘的視頻還在播放。而當他們重新投入到比賽中,視頻下方告急的進度條似乎已經向他們暗示了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