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唇翕動好幾次,才啞着聲音艱難問道:“為什麼?”
郗眠猛的将發簪完全刺入,又拿起顧之延的衣擺擦了擦手,才道:“能有為什麼?”
他心情似乎極好,嘴唇若有若無的勾着。
殺了自己,他很開心?
這個認知讓顧之延心髒抽疼,如密密麻麻的針刺入後又被人猛的一捏。
已經分不清是疼痛還是窒息。
“你竟這般恨我。”
顧之延說完,他的世界便陷入一片黑暗。
見人暈死過去,郗眠方緩緩站起來。發簪插在心髒的位置,顧之延今日注定要隕在此地。
他面色漠然的跨過顧之延往外走,走了幾步卻滞住,低頭才發現自己的衣角被顧之延死死攥在手裡。
郗眠确定他是沒有意識了,方将衣擺抽回。
他看向桌上的紅燭……
那藥的藥效很是強硬,郗眠萬般小心,隻食了一點,卻連走路都如飄在雲端。
顧之延說山匪裡有他的人,借今日娶親,已在酒裡下了藥,如今這個山匪窩隻怕都醉了。
郗眠太過了解自己的廢物屬性,哪怕隻碰上一個人,他都逃不掉。
于是他萬般小心的挑着偏僻之處走。
怕什麼來什麼,偏撞上一人,他倒在地上,那人也倒在地上,還咳了幾聲。
今晚的月光并不明亮,但在黑暗中行走太久,眼睛已經适應了這樣的亮度。
于是,郗眠對上一雙烏黑的眼,兩人就這般坐着大眼瞪小眼,還是那人先移開了視線。
自己站起來拍拍衣服上的灰,走了。
郗眠自然認出了此人便是那位柳先生。
待人走遠,他方松開手裡捏緊的石頭。
手心滲出的汗導緻石頭上的泥土黏了上來,很不舒服。
他用衣擺擦着手,一邊覺得這個場景竟有點眼熟。
又覺得這衣擺也眼熟。
哦,方才顧之延攥的便是這裡,手白擦了。
那夜,山匪窩的大火燒了許久,将這盤踞多年的賊窟化為灰燼。
兩個月後,懸玉城。
此城是黎朝邊境,因月亮而得名。據說秋日,懸玉城的月亮又白又圓,從城池上看,茫茫黃沙中,像一塊巨大的玉盤懸與天、沙交接之處。
郗眠站在城牆之上,看遼闊無垠的天,看被風滿天卷起的沙海。
一隻手搭在他肩上,“你就該來這地多呆呆,在京城裡成日裡不學無術,都養廢了。”
郗眠眼中的震撼還未消退,聞言并沒有回頭:“那我留下來陪兄長。”
他到懸玉城已經好幾日了,一開始着急忙慌的和郗遠解釋,想讓郗遠同自己回家,為何要為了他齊家的江山白白送了性命。
當時郗遠并沒有說話,隻是帶着他在城裡逛了幾日,看勞作的百姓,看稚童在街邊奔跑,看那些對将軍府,對邊疆士兵充滿孺慕與信任的眼神。
之後郗眠足足沉默了好幾日,在一個夜晚備下了酒,等郗遠歸來,兄弟二人把酒交談。
郗眠表示出想和郗遠一同留在這裡。
這句話足足把郗遠酒杯吓了個底朝天,向來不懂事的弟弟獨自一人穿過大半個國家,來到這貧瘠之地,說夢到了他會因君猜忌死在戰場上。
好不容易表達了就算當今陛下真容不下他,也要驅除了敵人,守衛住百姓,死而後已。
向他講述了自己的志向,展露自己的心願。結果用力過猛,他那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弟弟确實被說動了,卻要留下來。
郗遠足足沉默了半刻鐘,才顫着手拿起酒杯喝一口壓壓驚。
半晌憋出了一句:“你長大了。”
此後郗眠便在将軍府住了下來,非但沒有不适應,還在懸玉城混得如魚得水。
尤其是那一幫小孩,沒有不喜歡他的。
懸玉城的小孩,因着地理原因,都曬得黑黃黑黃的,乍一見郗眠這樣比雲還白,比玉還潤的人,仿若見了神仙一般。
若是天上的神仙便罷了,這人間的神仙不單溫和可親,還教他們習字以及一些很有趣的東西。
郗眠管這叫生活常識。
直到有一天,郗遠看着郗眠在教他們野外如何獲得幹淨的水源時,突然出聲問:“你如何知道這些。”
他這個弟弟他很了解,不應該會這些,也沒心思去學這些東西。
郗眠呆住了,嘴巴因為驚訝微微張開。
是啊,他為什麼會這些,就像是腦袋裡本來就有的東西,自然而然,沒有一點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