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動。”霜月命令道。

拉維頓了一下，僵硬地重新向前湊了一點。

她要做什麼呢？他的家人已經安眠地下，他的家鄉被抛在身後，他的人生被他雙手奉上，隻有那對母親留下的遺物提醒着他的來處。

他如今活着，全是因為眼前的女孩給了他一個活下去的理由，那缥缈的淺淡檸檬味似乎隻是沾染了富人區的檸檬草香氣，此時已然消散無蹤，他隻是怔怔地望着面具窺孔，仿佛能與那雙異色的眼睛對視。

下一刻，那股冰涼的觸感再度攀上耳垂，緩緩順着耳廓摩挲到耳後，緊接着便從耳後傳來一陣刺痛。

“發炎了。”面前遮住了容貌的女孩捏住他的耳垂，聲音裡似乎帶着些對所有物受到破壞的不滿，“那種打耳洞的方法并不可取。”

從爆炸堆裡搶救出來的耳環顯然沒有經過消毒，而自小生活在貧民窟的拉維也沒有什麼愛幹淨的意識，平時用唾沫抹一抹都算是消毒了。

“奧菲……白羽大人？”拉維保持着前傾彎腰的姿勢沒有亂動，低聲問道。

分明對方的指尖是冰涼的，他卻不知為何感覺從被觸碰的地方升起幾分熱意——是因為發炎了嗎？

“溫度有點高，有些腫起來了，裡面可能化膿了。”她輕輕捏了捏，沒有動那對并排紮在一起的耳環，很快就收回了手，“你需要去醫院看一看，如果不處理，耳環可能沒辦法繼續戴着了。我不建議你去基地裡的醫療點，那裡對非代号成員沒那麼友好，有些人也許會随機試用自制的藥。”

不等拉維想到如何回話，她繼續說道：“你接下來想去哪裡？”

拉維擡手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耳垂：“負責人先生說，我要去信息組……”

他沒有什麼特長，隻有一身小偷小摸的本領，多虧了在裡約那段時間霜月給了他一部筆記本電腦，他才對這種初次接觸的機械有所了解。

雖然日語和代碼所用的英語在他這裡都學得怪裡怪氣，卻意外地不影響他的理解。

“你的想法呢？”

拉維愣了一下：“……您的想法呢？”

“我希望你去。”她平靜地回答，“現在的手機應用太少了。”

“那就……遵從您的意願。”

“先把你的耳朵看好，我可不希望帶回來的第一個下屬就因為敗血症而死掉。”

————

自那天之後，宮野明美時不時向她發郵件聊一些日常，課堂上的有趣案例、同學間的活動、最近讀到的新書，時而邀請她出門，不過都被她一一回絕了，偶爾透過窗簾縫隙能看到熟悉的車輛停在路口。

最近一段時間，她都沒有親自出門購物的興緻了，隻是網購了許多教科書、畫具、衣服以及化妝工具。

而今天，就是她上學的日子——沒錯，上學，神奈川的那一所國中，就在小田原市。

她當然沒那個心情從國中再來一遍，所以她今天的目的是……跳級，畢業，然後進入下一輪的跳級再畢業。

出勤率阻攔不了枡山基金會的手筆，倒不如說，每一所學校都希望擁有一位「傑出校友」，有老東西的命令，枡山基金會自然會為她安排好升學考核。

與鏡子裡的自己對視，霜月拿起化妝刷——她沒有選擇用美瞳蓋住那隻稍顯透明的眼睛，留下一點特征才能夠讓人忽略長相上的其他特色——一點點修改自己的眼型，修飾顴骨的高度……

最後，她放下化妝刷，怔怔地望着鏡子裡的臉，抿了抿唇。

她本身與工藤歌未的樣貌很難說得上相似，卻也很難說得上完全不同，因為紙片人的臉很難在相同的畫風中顯得突出，同樣是上挑的眼尾，同樣是略顯深邃的輪廓，當進入另一個世界時，相貌的界限就變得模糊起來。

這幾筆添上去，竟有了幾分她自己，也就是很久很久以前那個姓霜名月的少女的模樣。

「……烏鴉啊，為什麼歌唱……」

一隻鑲嵌着銀沙的袖珍手/槍突兀地出現在手中，她面無表情地對準鏡子裡的腦袋，扣下扳機。

————

最近的課程安排并不緊湊，今天更是隻有晚上的一節選修課，宮野明美難得睡了個懶覺才起來，習慣性翻了翻門口的信箱看看有沒有妹妹的來件，随後算了算時間，估摸着奧菲利娅的态度有所軟化，打算今天再試試邀請對方出門。

新年快到了。

她所居住的公寓距離學校不遠，距離神代宅也不遠，一路上與街邊的店家熟人們打過招呼後，宮野明美的懷裡就多出了一堆新年裝飾的小物件和鏡餅。

還沒走到神代宅，她思考着如何措辭才能讓這個把柔軟毛發當做尖刺豎起來的孩子答應邀約，前方就忽然傳來巨大的玻璃破碎聲。

她被吓了一跳，擡起頭卻發現聲音的來源正是她的目的地，也就是那座挂着空白姓名牌的屋子。

屋子二樓的窗戶破了一個大洞，碎玻璃叮叮當當地互相碰撞着落下，黑色窗簾因為壓強差而鼓動着獵獵作響。

簾布翻飛間，隐約露出一個低着頭的身影。

“奧菲利娅……！”宮野明美幾乎想都沒想就邁步奔跑，一把推開屋子前的鐵門穿過庭院直沖大門。

她将熟人們贈送的小禮物放在一邊，匆忙地一邊按門鈴一邊敲門：“奧菲利娅？是我！發生了什麼？你沒事吧？！”

她一面怕自己鬧出的動靜吓到對方，一面又難以按捺住擔憂與急切，直到一兩分鐘過去，裡面仍然沒有傳來動靜。

宮野明美沒有在意敲紅的手，後退了一些再次向上看去，然而這次窗簾阻隔了她的視線，簾布飛舞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宛如張牙舞爪的惡鬼。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從衣服内袋裡摸出一張折疊卡片随手撥弄幾下，卡片就變成了鑰匙的形狀——這種情況下哪還顧得上撬不撬鎖的問題？！

她一邊搗鼓着接近門鎖，另一隻手翻開手機，按下了報警電話——

就在萬/能/鑰/匙即将碰到鎖孔時，門把手忽然轉動發出咔哒聲。

門被從裡面打開了。

并不溫暖的陽光闖入玄關，神代奧菲利娅穿着一身黑色長裙，長發披散在胸前，蒼白的皮膚讓她看起來活像一隻幽靈。

“怎麼了？明美前輩。”她用一如既往的語氣問道。

然而宮野明美的視線卻落在了她的臉頰上。

那裡有一道小而深的傷痕，鮮紅色的血液正一點點滲出聚集成血珠，最後顫顫巍巍地順着皮膚留下一條痕迹。

似乎是察覺到了臉上有什麼東西，奧菲利娅擡手摸了摸臉頰，随後瞥了眼指尖沾染的血色，向她笑了笑：“抱歉，明美前輩，我今天還有事，如果是邀請的話請恕我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