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藤歌未原以為所謂的出門就是指離開機械房間的大門,然而……
她僵硬地擡起頭望向蔚藍的天空,不顧刺眼的陽光讓她的眼睛都睜不開,沒過幾秒,眼眶中就蓄滿了生理性淚水。
“現在是下午一點,”深江牽着她的手,溫聲說道,“我和别人約定下午三點在東京的新宿區見面,可以慢慢欣賞路上的風景,你想在新宿逛街嗎?”
工藤歌未眨了一下被淚水模糊的眼睛,張了張口:“……我想回……”
家。
深江忽然伸出食指抵住了她的嘴唇,淺咖色眼睛裡閃爍着危險的光芒:“聽話,小歌未。”
長久以來的習慣讓她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就下意識閉上了嘴,将最後一個字咽了回去,順從地思考起對方的問題。
紀念品……?
她茫然地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面對着人來人往的大街陷入沉默。
“想逛街嗎?”深江重複道。
工藤歌未動了一下空洞的眼睛:“……想。”
新宿距離涉谷和港區很近,她還在期盼着工藤優作和工藤有希子會找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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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場。
深江敲了敲售票窗:“兩張機票,是預約過的。”
售票員掃了眼外面一大一小兩人,保持着職業微笑回答道:“好的,深江靜先生的兩張機票。”
他收起紙筆,将兩張票推出窗口,看向剛高出窗台一個頭的女孩:“您的女兒真可愛。”
心中忽然湧起一股莫名的恐懼,工藤歌未抓緊深江的手,不自覺地往他身後躲了躲,将衛衣的兜帽拉上,企圖隔絕别人的視線。
為什麼……?她分明應該很渴望與其他人交流,為什麼現在卻幾乎沒辦法開口?
深江察覺到她的動作,微微一笑:“多謝誇獎,這孩子有些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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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機艙内零散地坐着各種各樣的人,西裝革履的社畜、出行遊玩的一家人、笑語晏晏的情侶們……
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在其中絲毫不突兀。
誰也想不到,靠窗女孩的黑色褲管下有一隻躲過了安檢的金屬電子鐐铐。
“覺得無聊嗎?”深江發現她一動不動地看着窗外的天空,于是問道。
工藤歌未緩慢搖頭。
她已經習慣了一整天都不和人說話,習慣了翻閱看不懂的書籍,習慣了縮在床上睡得分不清時間,習慣了對着空氣發呆、什麼也不去想,也習慣了耳邊雜亂的幻聽。
有時她甚至覺得那些幻聽還能消磨無聊的時間。
一本雜志被遞到了她面前。
深江揚了揚下巴:“候機室裡拿的雜志。”
工藤歌未推開雜志:“不用……”
“聽話。”深江說道,“看一會兒就到目的地了。”
工藤歌未動作一頓,默然接過雜志,将視線從窗外拉扯回來。
她喜歡天空的藍色。
這是一本時尚雜志,各種各樣的漂亮時裝與高跟鞋圖片占據了大部分頁面,後半部分還有一些化妝品和包包。
她對時尚并沒有什麼興趣,但還是在深江的命令下順從地翻看着雜志。
這些衣服放在身材凹凸有緻的模特身上的确很好看,但她絲毫沒有購買的欲/望,便隻是無聲地一頁頁翻看過去。
深江瞥了眼身邊女孩毫無波瀾的側臉,略顯遺憾地撐着下巴:“你的母親很喜歡看這些。”
事到如今,提及神代紗裡奈又能如何呢?
如果不是那個人,她也不會出現在這裡。
工藤歌未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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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沒有身份證明的情況下,深江仍然順利地帶着工藤歌未乘坐飛機來到了東京。
而後者似乎因為離開長久以來被禁足的房間越來越不安,甚至需要把全身都包裹起來才敢跟着他往外走,一面渴望着天空,一面又将自己埋得更深。
至少這證明他的手段很有效,歌海娜的女兒将會成為他最聽話的‘寵物’。
深江牽着女孩的手,愉悅地想道。
當然,他同意帶着對方來到東京可不單單是為了與某人見面,還是為了解決工藤歌未的牽絆——那兩個國際聞名的推理小說家與退役影後。
畢竟……隻有将她的後路全部斬斷,這孩子才會放棄所謂“回家”的想法。
而他将成為對方唯一的依靠。
歌海娜背叛了他又能如何?她的女兒最後不是還要回到他這個老師手中?
“附近的米花大廈有很多層,不如就去那邊逛吧?”深江提議道。
工藤歌未沒打算回答,卻忽然察覺到了不對勁。
不,不對——
深江是把她從家附近綁走的元兇,怎麼可能不清楚她家就在米花町,而現在深江卻毫無異色地答應了她的要求……
……這不是求救,這是在拖優作爸爸和有希子媽媽下水,是在連累新一。
普通的綁架犯怎麼可能随随便便就弄到那麼高級的控制門禁,怎麼可能随便使喚那個女人殺人,怎麼可能帶着沒有身份證件的她上飛機……
怎麼可能在那麼繁華的城市中心,被高層建築中的所有人尊稱為「拉格大人」?
“深江先生,我不想去逛街了。”她難得說出那麼長一段話,“直接去赴約吧……”
“決定了嗎?這次出來玩的時間可不多。”
“我們去新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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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下飛機的地方在大田區,坐公共交通去新宿正好花費半個小時,接下來隻要步行十分鐘就能到達目的地。
比起讓家人們被拖下水,工藤歌未此刻忽然有些慶幸深江的目标隻有自己。
她最放不下心的是沙耶——對方醒過來恐怕會被眼前的情況弄懵——如果、如果沙耶并沒有消失……
說不定是深江對她做了什麼,才導緻沙耶無法回應她的呼喚。
她還不能完全放棄。
可是、可是……
一想到因自己而死的老闆大叔,工藤歌未就沒有勇氣再向路人求救,也沒有勇氣跑去警署。
“在想什麼?”深江突然問道。
工藤歌未這才發現舌尖泛上來一股血腥味——她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
她舔了舔傷口回答道:“沒什麼。”
周圍人來人往,她卻隻覺得自己周圍的空氣一點點被抽離,似乎胸口被什麼無形的東西束縛。
工藤歌未回了神,注意到周圍的環境變化,忍不住再次咬了咬嘴唇上的傷口。
這裡是……
米花町。
她擡起頭看向深江。
後者笑道:“這條路最近。”
糟了,如果被熟人看到她,說不定會上來詢問,如果被深江盯上……
她扯了扯頭上的兜帽,幾乎要将自己整個人包裹成粽子。
“夏佑,這次黑闆報的主題就用「運動和健康」怎麼樣?”
“剛好和運動會有關,聽起來很不錯呢。”
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工藤歌未感覺喉嚨一緊。
這是美術課代表和植松夏佑的聲音。
“怎麼了?”深江問道。
工藤歌未從未覺得自己的演技有多好,但此刻也隻能拉着深江的手加快了腳步:“……人很多,很難受。”
自從離開地下地基開始,工藤歌未就展現出了類似人群恐懼的症狀,因此深江并沒有覺得奇怪,而是滿意地眯起眼睛:“那我們就走快點吧。”
就是這樣,越來越多地依賴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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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佑,你在看什麼?”美術課代表喊了一聲。
植松夏佑回過神:“唔……?沒什麼,隻是好像看到了某個人。”
“又是歌未同學嗎?”美術課代表歎了口氣,“自從她失蹤後,你已經把好幾個人都錯看成她了……她父母已經追查去了别的城市,我們隻能為他們祈禱了。”
植松夏佑勉強笑了笑:“我知道,不用擔心。”
他是最後一個見過工藤歌未的人,卻不能為工藤夫婦和警方提供有用的線索,那份糾結了很久直到錯過對方生日,最後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想送出去的禮物還躺在卧室的抽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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