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他突然說，“不必通知我們太宰的葬禮。”

“亂步先生？”與謝野晶子看着他的表情，不知為何心底有點犯怵。

這個往日裡随性到了孩子氣的少年，此刻臉色陰沉，讓人不寒而栗。

“太宰是故意的。”江戶川亂步拍了拍織田作之助的手，聲音仿佛混了冰碴子一般冷硬，“這個混蛋……他現在尋死的目的，你們究竟為什麼這麼做，我都會調查清楚。”

“葬禮不必通知我們了，少年。”他再次強調道，瞥了中島敦一眼，轉身帶着兩名摸不着頭腦的社員離開，沒有來時的匆忙。

夢野久作的手緊緊地抓着懷裡因為已經使用過一次而有些損壞的玩偶，力度大到幾乎要将玩偶抓破穿透。

安德烈在他的注視下，毫不意外地發現由于剛剛貿然的推阻，自己的手臂上被夢野久作打下了黑色的印記。

“太宰先生答應過會和我修玩偶，”夢野久作歪了歪腦袋，臉上雖然還帶着淚水，但他看着安德烈的表情卻一片空洞，仿佛在看一個死人，“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玩偶徹底被他扯成了兩半，安德烈因為男孩瞬間發動的異能整個人被沖擊着踉跄了兩步，跪倒在地。

在戰場上厮殺的場景，将士們們殘破的屍體，得知祖國與帝國簽訂協議将他們放棄時的畫面……這些痛苦一幕幕地在安德烈面前扭曲重現，反複折磨侵蝕着他的靈魂。

可最讓他意志坍塌精神崩潰的是，他竟然下不了手來自我了斷！

安德烈想要擡起手将槍支對準自己，但肢體卻失去了控制，瞬間喪失了力氣一般，怎麼也擡不起來，更别談扣下扳機發射子彈了。

明明都痛苦到恨不得立馬死去的地步了，他卻無法像被俘獲的将士們一樣選擇自刎，甚至就連一直以來向死的意志都在逐漸消退——他真的失去了自殺的權力。

可與他定下約定的少年明明已經死了！

“為什麼……”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躺在黑手黨手裡的屍體，恍惚間似乎看到少年的身體在動彈。

但沒有。少年無聲無息地躺着，就連垂在空中的手都顯得僵硬，随着黑手黨的動作而晃動的角度十分微弱，很明顯就是具屍體。

被轉移了指揮權的黑手黨們遵循着臨時隊長的指令，将安德烈死死地扣押在地面上，鎮壓他的暴動。無人在意莫名其妙失去了戰鬥能力的敵人究竟在想着什麼。

悲傷與憤怒，對自身弱小的無力與恐懼，這些令夢野久作無比熟悉的情緒再一次回到了他體内，讓他隻想要不管不顧地殺了跪在地上的幽靈。

中島敦看着他的反應，感到了熟悉——這像極了還在孤兒院對着院長無能為力的自己，讓人不忍直視。

老師的玩笑般的神情與話語蓦然浮現在他腦海中，‘如果，我是說如果，小久作很傷心的話，敦幫我——’

安慰的話語在腦海中轉悠了一圈，中島敦最終揉着男孩瘦弱的肩膀，說，“老師讓我轉告你一句話，”

“這份悲痛，與你往日洩憤在他人身上的悲痛是一樣的。”

夢野久作擡起頭看着他，似乎有些不理解，就連手中瘋狂撕扯着玩偶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憤怒和恨通通散去，此刻餘留給他的，隻有茫然。他喃喃道：“這也是老師的教導……？”

“好好體會吧，或許要檢查的。”中島敦的話語中滿是鼓勵，“不要讓老師失望，Q，不，久作。”

“難道是因為我沒聽懂他的要求，太宰先生才要這麼懲罰我的嗎……”夢野久作突然哭着抓了他的手，淚水一滴一滴地落在他們手上，“我錯了……我承擔不起……”

這唯一一個會真正關心他的人，竟然在這種時候讓他學會了感同身受，讓他明白了過往的暴力洩憤完全不能撫慰他在研究所受到的傷痛，他還能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他隻是想要找到一個比神明還愛他，關心他的家人而已……他也想要利用這份根本不想得來的異能做點什麼，保護點什麼……他其實也沒有那麼生氣非要殺人不可。

“先把身上的裝備取下來吧，久作，我們得趕緊回去了，你這麼抓着我沒辦法處理太宰先生的屍體。”中島敦無奈地提醒道，面上一片冰冷。

三分鐘後，全體人員撤離，炸彈引爆，樓房在一瞬間崩塌，飛濺的火光将屋内的屍體盡數吞噬，統統化為了一捧塵土。

将失去了反抗能力的俘虜帶回黑手黨關押，替太宰治彙報此次的情況，這些事情中島敦做起來可以說是從容冷靜。

“……此次行動，我方損失人員僅有太宰先生一人，屍體已得到妥善處理，咒靈的誕生也已抑制，彙報完畢。”中島敦恭敬地低着頭，視線落在了腳下的地面上，并沒有看到森鷗外的眼底難得翻湧着情緒。

森鷗外寬大的辦公桌上，正放着一個盒子，裡面乘着細膩的塵粉，夾雜着幾塊隐約能辨認出部位形狀的骨頭。那是中島敦從戰場上斂回來的，是太宰治的骨灰。

咒術師體内的咒力殘餘會助力咒靈的誕生，也是為了避免咒術師在死後屍體被利用，對于這些剛犧牲的咒術師，五條教都會盡快進行屍體處理，徹底将助長咒靈的根源扼殺在搖籃裡——中島敦是這麼和森鷗外介紹的。

所以這回也一樣，在确認mimic沒有餘黨了之後，他們便徹底将駐地住址摧毀，順便将這些屍體火化處理了。

少年短暫而灰暗的一生，盡數濃縮在了這個算不上大的盒子裡。

“隻有太宰君一個人……”他低垂着眼仔細将盒子裡的塵粉打量了一番，還伸手撚起掂量了一下，确認這材質觸感的确是骨灰後，有些遺憾地放下了手，任由塵粉幹脆利落地落回盒子裡，沒有一點沾染在他手上。

太宰治安分太久了，久到連森鷗外都放松了對自己這半個學生的關注，竟然會在繁忙事務的壓迫之下，因少年近期燃起的活力忽略了對方從未改變的自殺精神，達成了擁抱死亡的理想。

那個懶懶散散總是會打着咒靈旗号來吓人的少年三個小時前還剛與他見面，抱怨森鷗外增加了他的工作量……真是讓人難以相信他就這麼死了。

不過鷗外并不是會因各種情緒而失态的人。感慨與反思轉瞬即逝，他很明白，當務之急趕緊是接手和處理太宰治的部下和工作，穩住正處于上升階段的港口黑手黨。

再擡起頭時，他便又變回了那個運籌帷幄不為外物所動搖的黑手黨首領，沒有任何多餘的無用情感。

他命令道：“既然如此，盡快給太宰君一個葬禮吧，中島君。”

因為這次任務的重要性，以及中島敦帶回太宰治骨灰時毫不遮掩的行蹤，整個港口黑手黨大概都要知道“首領的懷刀”已死的消息了。

為組織“英勇犧牲”的部下，值得一場體面的告别來安撫部下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