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激動?怎麼會呢?太宰治很清楚自己隻是有點生氣而已,僅僅一點點,就像湖泊上滴落的水珠那麼大的憤怒。他其實還是十分理智的。
他隻是突然開始讨厭自己對面前這人的了解了。
他一直知道的,五條悟這種人,怎麼可能會被困在過去沒完成的目标中呢?放下的東西那就是完全放下了,會再撿起來,那絕對是别有用處。
這陣子竟然會這麼聽話,放下了的理想,太宰治讓他再去撿起來,他也老老實實地去撿起來,看似跟着太宰治的步調來推進改革,就跟扔毛球逗貓似的,耍的太宰治團團轉。
歸根到底,都隻是為了轉移太宰治的重點,讓這些雜七雜八的瑣事徹底占據他思考的空間,從而拖延真相被發掘的期限罷了——五條悟快死了,可能會趕在他的計劃完成之前,五條悟就該消失了。
什麼身體與靈魂不匹配,無法盛納咒力,這一切所導向的後果是什麼?是死亡。虧太宰治還真被他這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裝了過去,竟然傻傻地信了五條悟的那套“會好起來”的說辭。
如果真的能好起來,那他現在的異常又是怎麼回事!
他曾決定不會讓五條悟再同上一世那般死去的。可他從未想過,那個率先促使這個局面,抛棄他的人,會是五條悟自己。
太宰治的聲音在喉嚨裡不上不下地滾動了兩下,最終卻什麼也沒發出。
他說不出勸阻的話,因為他知道五條悟絕不是個會輕易放棄自己決定的人,而且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沒有回頭的餘地;但他也說不出支持的話,就像五條悟自從他們分别之後,再也說不出支持太宰治自殺的話一樣。
明明追求死亡的人是他,結果怎麼先是織田作,現在又到五條悟,他難得在意的人怎麼都一個個這麼喜歡在自己面前為了他人而死?
“所以治的計劃還有多少年?”五條悟看他沒有了聲音,擡手撩起太宰治的劉海看了看,臉上露出近乎浮誇的苦惱表情。
無他,面前這個少年的眼睛黑得仿佛看不到一絲光亮,所有的情緒都混雜在了眼眸深處,讓人無法看清。
可是五條悟看着他這麼多年,斷然沒有看不懂的道理。他隻覺得太宰治現在這個狀況,倒是像極了他内心深處那個孩子氣的玩偶,充滿了悲傷與不滿。
五條悟說:“可能五年,也可能十年二十年,總之不是明天,也不是下一秒,不要露出這種好像我馬上就要死掉的表情嘛,我可不想因為這種理由把你弄哭哦。”
太宰治看着他,緩緩眨了眨眼睛。
是的,人總有一死,無論是三十年四十年,還是十年五年,唯獨死亡是人們無法抗拒的。
既然都要死,他又何苦再為了生命的意義苦苦掙紮呢?
不想要失去的東西都必定會被奪走。越是追求的東西,在得到的那一刻也注定會有失去的一天。
拼盡全力去追尋注定失去的東西是沒有意義的,太宰治一直都知道這點。
因此現在想辦法阻止五條悟是沒有意義的,就算最終讓五條悟勉強活了下來,那也是沒有意義的;想辦法創造織田作活着的世界也是沒有意義的,織田作遲早也要死去;探究活着的意義更是最沒有意義的,那種東西根本就不存在。
明明早就知道這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自己對這些沒有意義的事情更不應該會有任何的感覺。
那自己為什麼還會這麼拼命地想要留下注定會失去的織田作之助,為什麼會這麼糾結于五條悟為自己選定的結局?
他現在,究竟都在做什麼啊......
“治?”五條悟猛地把太宰治從身上推開,隔着大衣晃動着他的肩膀,“給我專注點克制一下,把你雜亂的能量收一收啊。”
太宰治的咒力和他本人一樣,就仿佛是無法探知的虛無,壓迫着周遭的一切統統歸屬消散。
無形的風把周圍的樹刮得獵獵作響,地面上的雪混着天上慢悠悠飄落的雪也被重新刮到了天上。
看着太宰治的動靜越來越大,五條悟有些無奈地豎起手指,在指尖聚集起咒力,把“蒼”停留在指尖。
太宰治能夠輕而易舉地看到五條悟的血肉被不停地卷進這團對準了自己的小小藍色能量裡。
有人間失格在,太宰治不會因此受傷,但是五條悟卻可以借此機會把太宰治躁動的咒力削弱,重新拉回對方的注意力。
“悟,”太宰治突然擡手抓住了五條悟的手,泯滅他指尖的術士,低聲道,“和我一起去死吧。”
“嗯嗯?”
“這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不論是你在追求的同伴們的生命,還是我在追求的織田作活着的世界,都是沒有意義的,是我之前把這點給忘了。”
太宰治盯着五條悟明亮的左眼,漆黑的咒力幾乎要把兩人都包裹住,好像在對五條悟說話,又好像在說服自己。
他說:“沒有任何東西值得我們延長如此痛苦的人生去追求。”
太宰治說完,便在五條悟的目光中,抽出了出門前特意佩戴在身上的手槍,對準自己的腦門。
“砰。”
上膛,射擊,血花飛濺,一氣呵成。
槍口在微熱的晨光下反射着幽幽的橙光,緩緩上升的硝煙帶着無法驅散的冰冷。
不過真正遭受槍擊的人并不是太宰治,而是擁有着六眼的五條悟。
五條悟在看到他開始動作的時候,便飛快地握着槍口往上一擡,同時另一隻手拽着太宰治的腦袋往後扯,避開子彈的射擊路徑。
可惜由于太宰治本人不配合的掙紮,子彈在一片混亂中,最終還是蹭着他的臉頰劃過,血液滲出,迅速染紅了一塊繃帶。
在他射完一槍之後,五條悟就着握住了槍口的動作,用力一抽,便把手槍從太宰治手裡奪了過來,丢到雪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太宰治明白自己的自殺行為已經徹底被打斷,心底一片平靜,并沒有多少惱怒懊悔。
他看着落在雪地上的彈夾,緩緩擡手摸了摸自己被劃破的傷口。一片濕熱,那上面不隻有他的血。
“啪嗒、啪嗒。”那是五條悟的血落在雪地上的聲音。
五條悟因為和太宰治的接觸而不得不解開無下限,現在整個手掌都被子彈擊穿了,隻留下一個空洞,正緩緩淌着血。
那子彈便是帶着五條悟的血,劃破太宰治的臉頰的。
太宰治沉默地看着五條悟的手,突然将沾了血的手指蹭到唇邊,舌尖卷着兩人的血液将那股鐵鏽味送回口腔中。
“啊……”他回味着嘴裡微甜的血腥,意味不明地感慨道,“悟受傷了哦,血都和我的混到一起了呢。”